郭氏四十出头,是一个一眼看过去,就能让人联想到“心慈手软”的女人。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作为公主断奶后唯一留下的奶娘,她是要在公主成年之前,管理公主身边一切事物的。
若当真心慈手软,又怎么可能压得住人?
但傅玉衡一眼看过去,却未从她眉眼间看到半点戾气,仿佛这就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中年妇人。
他进去的时候,郭氏正坐在绣敦上,陪徒南薰说话。
她身侧站了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青色的绸子衣裳,看起来颇懂礼数。
想来这就是她的儿子了。
看见有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的少年人进来,她就猜到这是自家公主的夫婿。
郭氏放下茶碗,赶紧起身行礼,“老奴郭氏,给驸马也请安。”
又示意那男孩儿,“柱子,快给驸马爷磕头。”
傅玉衡抬手虚扶,“嬷嬷快起来吧,公主时常提起你,说这些年全靠你照料她。”
又把柱子扶了起来,“都起来吧,很是不必多礼。”
说着,他顺手解下方才特意系的荷包,里边是两个笔锭如意的银果子,“不值什么,拿去玩儿吧。”
柱子并没有立刻接,而是拿眼去看母亲,见母亲点了头,他才接过来道谢,“多谢驸马爷赏。”
这么干净清秀又有礼貌的孩子,真是招人喜欢。
傅玉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赞道:“真是个好孩子。”
郭氏笑呵呵地说:“驸马爷且别夸他,这孩子自小野惯了,您一夸,他就飘了。”
傅玉衡走到上首,隔着几子在徒南薰身侧坐了,闻言笑道:“嬷嬷也太谦虚了,我看柱子就很好。”
他对柱子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前,拉着手问道:“今年多大了?在家里可曾念过书?”
柱子斯斯文文地回话,“小子今年十岁了,读过两年私塾,只是不成器,没学出什么名堂来。”
傅玉衡就从四书里抽了几段让他背,发现他背的挺熟,就又让他释意,倒是这上头卡住了。
郭氏在一旁看得着急,见儿子说着说着就磕磕绊绊了,急忙出言描补,“这孩子脑子蠢钝,学东西慢,驸马爷别嫌弃他。”
私塾先生一个人教十几个孩子,她儿子天赋不高,慢慢的自然就被落下了。
可是要单独请一个先生吧,虽然公主和娘娘都多有赏赐,但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敢有那样的排场。
若是驸马爷能把孩子带在身边调理调理,不比什么私塾先生都强?
因而她对这个机会十分看重,生怕儿子过不了考校。
虽然郭氏隐约也明白,驸马爷的考校多半是走个过场,无论如何都会把她儿子给收下。
但日后教导的用心不用心,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傅玉衡安抚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世上的人千千万,还能个个都是绝世天才不成?
每年那些考中科举的,也不是个个都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
如若不然,世上哪里还有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之说?”
他摸了摸柱子的头,坚定地说:“好孩子,你只要跟着我的法子学,考科举其实并不难。”
考试想要过关,最重要的是学识吗?
是的。
但除了学识之外,另一样东西也至关重要。
那就是应试技巧。
傅玉衡可是从幼儿园一路考到大学毕业的,期间为了应付考试,不知道搜集了多少应试技巧。
最妙的是,他今生可是正儿八经从无到有考中状元的,对科举中的各种难点和技巧,他全部了然于心。
通过方才的考教,他也大略了解了,柱子的记性其实并不差,只是对释意像是没开窍。
既然找到了问题,那就针对性训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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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闻言松了口气,又笑道:“本该早来给驸马爷请安的,只是公主刚刚开府,那府里头一团忙乱,老奴一时也脱不开身。
倒是驸马爷仁慈,不计较老奴失礼,还给了这么大的恩典。老奴再也不敢耽搁,得到消息就领着这榆木疙瘩来给您磕头了。”
傅玉衡笑道:“嬷嬷太客气了。如果嬷嬷放心,就让柱子跟着我吧。”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郭氏大喜,忙笑道,“谁不知道驸马爷是寒门出来的凤凰,老奴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能学些眉高眼低,老奴就阿弥陀佛了。”
虽然郭氏年纪已经大了,挨不上男女大防,但傅玉衡也没有多留,又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柱子走了,留下郭氏陪着徒南薰说话。
等他们一走,郭氏便对徒南薰感慨道:“公主有福呀!”
徒南薰也觉得自己现在挺幸福的,闻言也没有多想,只是羞涩地笑了笑,便问起了公主府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只看她的神态,郭氏就知道傅玉衡没把这件事给这姑娘挑明。
郭氏人老成精,接到消息之后,略以思索,就明白傅玉衡把自己儿子要过来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公主年轻,奶娘又是常年服侍的,对公主的性子了如指掌,驸马爷怕公主被奶娘拿捏罢了。
索性郭氏也不是那等爱倚权弄势大,大儿子死了之后更是吃斋念佛,一来请神佛保佑小儿子平安,二来也替大儿子求一个富贵的来世。
她见驸马没有在公主跟前邀功的意思,也就没有多嘴,顺着徒南薰的话头,说起了公主府那边。
“那府里原是前朝永安公主的旧宅,虽然前朝覆灭之后,里面的玩器摆件都被乱军抢走了,但大体的规制还是在的。
这两天老奴带着人把各处都看了看,内务府的活儿做得不错,各处修葺得都十分精心,大方向倒也没有什么好改动的。
至于细节处,还得公主亲自去看看,有什么花草摆件觉得不合心意,让他们再修也使得。”
徒南薰听得连连点头,笑道:“嬷嬷是自小就跟着我的,我的喜好你也都知道。若是你都说好,就算我去看了,也是一样的好。”
说话间茶也凉了,有小丫鬟拿着丹漆茶盘前来换茶。
徒南薰道:“我记得嫁妆里还有一罐暹罗进贡的茶叶,嬷嬷口淡,给她上那个茶。”
郭氏立时就笑开了,“公主倒是想着我,老奴这心里热乎乎的。”
虽然公主不是她亲生的,但自幼便亲近她,四个奶娘里吃她的奶最多。
她是生子之后就进宫了,常年见不着儿子,就把一腔母爱转移到公主身上了。
在公主面前,她自然不敢拿大,但公主惦记着她的喜好,她心里自然煨贴。
徒南薰摆了摆手,表示这都不算什么,忽然有想起一件事,“对了奶娘,你是京城本地人,有相熟的牙人吗?”
郭氏提了提神,忙道:“自然是认识几个的,公主是想买人呀,还是想买地?”
他们做奴才的,不怕主子事儿多,就怕主子没处用他们。
徒南薰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是驸马,想办个类似戏园子的地方。
昨个我么俩在内城转了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铺面。”
其实不是没找着合适的,而是没找着地段合适,背后又没靠山的。
倒不是他们想仗势欺人,而是背后有靠山的那些,也不肯平价把好地段让出来呀。
傅玉衡不想当冤大头。
郭氏一听,就笑了起来,“到底是你们年轻,不大知事。要做戏园子,哪能找临街的铺子呢?那地方的租金贵,地方也不大。该找个闹中取静的宅子才是呀。”
“宅子?”
“对,最好是两进的宅子,前面供客人看戏,后头供贵客茶酒。给客人停车喂马的地方也得有。”
徒南薰听得连连点头,“果然这些事情,还是得有个积年的老人帮忙看着,不然我们俩可不得抓瞎?”
这时小丫头端着新茶进来,郭氏对那小丫头点了点头,笑道:“公主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也不过是比小主子们多吃了几年饭。”
两人直说到晚膳时分,徒南薰留她吃了一顿饭,又让他们母子叙了话,这才放她离去了。
夜里夫妻二人一头躺着说话,徒南薰便把郭氏给的建议说了。
傅玉衡听完,一拍脑门,“哎哟呵,我是傻了,竟没想到这一层。”
也是前世见多了动辄好些层的,层层都是门面,内部还自带停车场的的商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古代和现代可不一样。
“这事儿也不用麻烦郭嬷嬷了,让卫公公去牙行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诶,对了。”傅玉衡调侃道,“郭嬷嬷帮了咱这么大的忙,你有没有给人赏钱呀?”
徒南薰一顿,白了她一眼,“没有。不过,我把那罐子暹罗进贡的茶叶赏她了。”
说到这里,她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连个赏赐都不舍得给。”
傅玉衡稍微有点尴尬,战术性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勤俭持家,我这是勤俭持家嘛。”
难得见他吃瘪,徒南薰自觉自己板回了一程,掩唇笑道:“那茶我不喜欢吃,你也不大爱吃茶,放着也是白放着,我就索性给她了。”
傅玉衡忍笑奉承道:“公主当真是持家有道!”
“嘻嘻,你少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