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章 小澜山

孟娴险些笑出声来,垂着头憋笑,许久才平静下来。

另一头,小皇帝的遴选已经结束了。最终,五位出自四品官员之家的嫡女入宫,由淑太妃亲自教养。

大召惯例,皇后所出家族中人最多官居四品。

这五位女子的父亲,只怕以后都会无心升官,对皇帝唯命是从,以求为女儿多增加些筹码。五位官员散居六部,皆是实职,其中用意也是昭然若揭。

小皇帝…不,现在已经不小了。

孟娴神色淡淡的望着上首的明黄色身影,那小少年已初具帝王锋芒,开始着手打磨刀刃。刀尖最终会指向谁,仍旧是个未知数。

“皇姐留步。”

会后,他叫住了孟娴。

崔折澜嘴唇微抿,步伐半点未停,迅速离开了。宫人们亦是识趣,殿内很快便只剩下姐弟二人。

“皇姐有什么想和朕说的吗?”

孟娴不在意这初生帝王的小心思,本要说没有,忽地想起那天崔折澜叫他“李孟娴”,迟疑片刻,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沉默了许久。

“…元芑,朕名李元芑。”

芑为白苗,作为帝王名字显然是低贱了些,但也属嘉谷良种。

“皇姐会站在朕这边吗?”李元芑低声问。

他神色中带着脆弱,一如登基那天。

孟娴想了想,也给了他与那日同样的回答:

“苍生在上,我们从来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

孟娴眼中闹剧一般的选妃,只是一个开始。从那之后,李元芑事必躬亲,勤于政事几乎到了一种废寝忘食的境界,并且利用五位贵女的父亲加深了对六部的掌控,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班底。

身为宰相的崔折澜还算有事可忙,孟娴几乎已无事可做。垂帘听政被免,御书房也不必去了。

那日的对话仿佛没有发生过,少年的阴骘与脆弱如昙花一现,隔日再见,便又是熟悉的天真好学模样了。

李元芑会殷勤的叫宫人给孟娴打扇添茶,一口一个“皇姐”叫的亲热,偏偏就是不让她再碰奏章。

孟娴乐得清闲,之前苦学不过是身份摆在那里,担心因自己的失误会让这方小世界走向歧途罢了。

如今小世界自家的帝王积极参政,倒阴差阳错让孟娴解脱了。

孟娴整日游逛,看花晒太阳喂鱼,没事还爱往太医院跑。她发现医术在凡人之中十分有用,便决心精进一番,说不准之后的任务还会用到。

这个世界的医术十分简单,甚至不如上个世界的神医谷。

孟娴不出三日便看了个全,还顺道帮他们改进了几个药方,解决了一些疑难杂症。

在老太医们的惊叹和不舍中,孟娴转移阵地,开始在京城里游玩,乘着她的香檀马车,走街串巷四处搜罗好吃好玩的东西,日子过得潇洒极了。

宫内,李元芑定定地望着那份暗卫呈上来的密报,东市买糖糕,西市吃烧烤,南市看百戏,北市听花曲……

夜已深了,看着案头仍未处理完的奏章,李元芑脸色阴晴不定,许久,他长出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重新握上御笔。

***

自从不再入宫,孟娴已几日没见过崔折澜了。仔细想想,两个世界了,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她已能确定,崔折澜和萧承安根本就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魂魄。

即便是轮回转世,人的相貌也会因父母的不同而发生变化,而崔折澜和萧承安不但面容肖似,口味和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也是一模一样,甚至,他们的字迹都是相同的。

如此多的巧合,只有一个答案,他们本就是一体。

至于是阎君故意放下碎片轮回,还是意外导致一魂碎在两界,这次的碎片又是否会被阎君挟持走……等这次回到地府,孟娴定要找他好好问上一问。

转了转手中小鼎,孟娴愤愤地想,实在不行就打一架吧,她倒要看看一个半陨的战神能有多厉害。

心中挂念,孟娴叫厨房备了餐食糕点,尤其是清蒸鲈鱼,带上两个大食盒出了门。崔折澜饭量大,偏又节俭,也不知离了她吃不吃得饱。

孟娴依旧是一身轻装,却没再故意乘小马车,华丽的香檀马车停在相府门前,老伯战战兢兢的探头看来,发现是孟娴才松了口气。

她来的有些早,本以为是刚下班的时候,没想到崔折澜已经换好常服,舒舒服服的躺在院中长椅上了,手边茶空半盏,显然是歇了好一会了。

“你今天怎么回的怎么早?”孟娴奇道。

“公主难道要赶臣不在的时候来?”崔折澜掀了掀眼皮,阴阳怪气:“臣现在出去?”

孟娴一阵无语:“我好心给你送饭,你怎么又这样了?”

崔折澜沉默片刻,收了尖刺,淡声道:“你不该来的。”

“我该不该来用你管?”孟娴气闷:“这才几日不见,你闹的什么别扭,当自己是小姑娘不成?”

崔折澜瞬间哽住,指着孟娴“你”了几句,无奈的放下手,缓了声音服软道:“不是带了吃食吗,吃饭吧。”

一顿饭的功夫,孟娴眼都不抬,往常都是她给崔折澜夹菜好让他住嘴,如今反了过来,崔折澜大气不敢出,一句怪话没有,小心的打量着孟娴的神色,连连夹菜劝她多吃一点。

心里的气闷逐渐散去,诡异的……还有点爽快。

饭后泡了孟娴带来的银芽茶,在院中摆上精致的糕点。崔折澜觑着孟娴的脸色,斟酌开口:“你已不再参政,我亦逐渐退出了御书房,陛下疑心深重……”

“我们往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不可能。”

孟娴皱眉,崔折澜是她来这方小世界的目的,不论是作为任务目标,作为与萧承安同样的碎片……还是作为他自己,她都不会断了和崔折澜的联系。

不但不能断,最好还能日日守着。

崔折澜已经二十七了,说不定会有什么危机爆发在他身边。若是哪日猝然死了,她连送汤的机会都没有。

“小皇帝登基还不到半年,哪有刀刃未锋便先斩羽翼的道理。”孟娴不满,“我们皆已退出权力中心,我如今游街串巷更是半点政事不沾,他若还是疑心,未免也太过心窄。”

转念想想李元芑连日所为,确实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孟娴叹气:“我总愿把人往好处设想,他若当真是个坏胚,便权当是我看错了吧。”

“孟娴,你确定要如此吗?”崔折澜神色郑重,眸光闪烁,问:“与我相交,不论后果如何?”

孟娴坦然回望,神色坚定,“当然。”

崔折澜垂下眼眸,轻声回应:“我亦……无惧。”

良久,他轻声发出邀请。

“明日休沐,我们…去京郊走走吧。”

***

春生夏长,仲夏时节的小澜山满是盎然生机。绿树繁荫,小溪泠淙,鸾鸟调啾。

近来见多了城内百戏的孟娴对此十分喜爱,这些花鸟树石无关人间烟火,是天道神奇的造化,展露着万物生灵最纯真的原貌。

他们沿着小溪一路向上,崔折澜向孟娴讲起小澜山文人集会的趣谈。人都道江南多才子,金陵的风里都带着墨香,就连秦淮河岸的歌女,指尖流转间都是半部离骚。

其实,每三年一次的京城才是真正的才子云集、才气冲天。

为参加来年三月的春闱,各地才子书生往往会提前半年来到京城,准备文章的同时也结识权贵。

文人好面子,不想送上门去自荐,失了风骨,便举办诗会,叫文采美名传扬出去,吸引人主动来访。

“在烟雨江南办诗会,曲水流觞,确实风雅无双。但在这京城小澜山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崔折澜浅笑:“本就是来求取功名利禄的人,比不得真正的江南隐士。各方士子各自抱团,谁也不服谁,甚至还会争执起来,南腔北调的吵作一团,用互相听不懂的话斥责对方。”

孟娴想想那个场面,不禁失笑:“这还有什么美名可言?”

“没有也要有。”崔折澜面带讥嘲:“吵完找个台阶下,互道声兄台,再各自写了诗编些佳话传出去,谁也不会自毁名声说出实情。”

“这样有用吗?”孟娴好奇。

“自然是有的,能来到这里的,无论品性如何都是有真才学之人,诗作的也是极为漂亮。”

“你参加过吗?”

崔折澜默了片刻,无奈道:“我一心追求权势,自然是参加过的,不然也不会知晓其中内情。”

孟娴摇头不解:“你家但凡多养条狗都会被饿死,我看你就差没贴钱做官了,也不知你求的是什么权势。”

崔折澜并未作答,他拨开一丛灌木,踏上石台回身向孟娴伸出手臂。

孟娴仰头看他,阳光从后方洒来,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的柔光,她不自觉的笑起来,只觉这场景分外熟悉,和上个世界与萧承安同游一样。

将手放进宽大的手心,大手一紧将孟娴扯了过来,另一只手旋即揽住她的腰身,几息后,孟娴稳稳落地。

那只手并未松开,而是拉着她一起穿过这条小径。

曲径通幽,尽头处豁然得见一道如银练般的小瀑布,湍湍白流冲刷过嶙峋的巨石,激落寒潭,水雾弥漫间,恍然还有七彩的虹霓之影。

渺小的人声在激流中变得飘渺难闻,崔折澜握紧孟娴的手,从身后环拥住,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纳入怀中。

“殿下……”低沉的声音在孟娴耳畔响起:“臣出身贫贱,看尽了世人丑恶嘴脸。”

“臣厌极了这世界,唯一挂心的便只有权力,我要这世间变个样子,家徒四壁、谨遵皇命,不过是其中一点微不足道的手段罢了。”

“不过,那是从前……”

男人灼热的气息紧贴在孟娴耳畔,让她有些许的颤栗。

“公主殿下……”简单的四个字被他咬着气息慢慢吞吐而出,每个音节都如同在舌尖缠绕品尝过一般,听的人脸热心跳。

崔折澜用叹息般的语气说着:“臣今后只听您的。”

而后又用那缠绵的语调喊:“孟娴……”

孟娴忽然意识到,她如今身份名李孟娴,崔折澜平日里喊她孟娴,与称呼凡人女子闺名无二。想到这,不由得睫毛微颤,脸更红了。

那双温暖的大手摩梭着她的指尖,顺过手腕,慢慢伸进袖中。

九冥转魂鼎落入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之中,崔折澜一手与她交握,一手把玩着鼎,声音飘渺:“公主还想毒死臣吗?”

孟娴垂下眼眸,抬手轻点九冥转魂鼎,鼎中汩汩生出幽紫色的奇异液体,是她无声的回答。

这一幕对凡人来说有些刺激,身后的身躯僵硬了一瞬,沉重的呼吸凝滞了片刻。

而后是更加紧密的拥抱,几乎像是禁锢一般。

转魂汤洒落,九冥转魂鼎被打落,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虽不满,却也只能假装凡物趴在草丛里。

“他也喝过吗?”崔折澜语调阴沉。

“谁?”

孟娴一怔。

“萧、承、安。”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都出去玩了?没有人为朕发声吗?

李元芑连夜换头像改昵称:君临天下(黑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