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花烛台高立,微风拂过,烛火徐徐而动,透过烫金琉璃灯盏溢出满室的温韵祥和。水汽萦绕间,烟罗丝软轻拂弥漫,与室内渐笼的水汽,氤氲成一派旖旎之色。
无忧端身跪坐在浴桶中,或许不能称作浴桶,丈余长的桶盆,盆底盆壁皆嵌入和田玉石,这手笔,称之为金池也不为过。她绣眉微扬,低头掩去面上惊异之色,啧啧,真是奢侈啊。
脚步声轻响,红柳领了两三个丫头绕过屏风踏进内室,她蹲身行过一礼,缓步走到无忧身后,双手拾起水中如墨的青丝,暖声道:“夫人这头发可真好看,又黑又亮。”
无忧转过身子扑哧一笑,蒸腾的水汽将小脸熏起丝丝莹粉,娇若春日里的桃花儿。她一双杏眼弯弯,轻嗔道:“姑娘还是莫要叫我夫人。”她又抬起藕臂,择掉发间乱入的花瓣儿,自言自语般低喃着:“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得就成了夫人。”
红柳原是京中发落下的官婢,大户内宅中的旖旎之事本就多见,她深知作为婢女管好嘴巴,伺候好主子才是保命之道。便不再多言,接过丫头递上的香皂,动作轻柔着为无忧清洗好每一根发丝。
动作张弛有度,净发,洁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伺候的头头是道。红柳擦掉手中的皂泡,拿过棉巾将无忧的头发仔细包好,几个丫头知趣的抬来蜀绣屏风,挡住浴桶后便转过身去。
她伸过一只手,轻扶住无忧的小臂,道:“夫人,请起身,让奴婢为您擦身更衣。”
无忧面带羞涩,长久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沐浴擦身,如此私密之事竟多了这么些人伺候,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僵直着身子,鲜有的磕巴着说到:“那个红柳姑娘,擦身....不,更衣这些小事儿,我自己来就成了,莫要劳烦你。”
红柳望向无忧微微泛红的面颊,心下了然。她轻笑安抚道:“夫人莫要担心,红柳是夫人的贴身婢女,这些小事本该是奴婢来做。”
无忧几番推脱,终是不得,只能心下一横,罢了,都是女子,有甚可怕的,她双目紧闭扶住桶缘大步就要往外迈。落了水的玉阶本就湿滑,无忧赤脚走在上面身子一斜更是险些滑倒,亏得红柳眼疾手快伸手扶将她扶住。
“呵呵..多谢。”无忧面带尴尬,哂笑道。
红柳微笑摇头,轻手将无忧搀下玉阶。拿过绸布擦拭干净她身上的水渍,又拧开一个精巧的掐丝金盒,挖出一坨淡赤色乳膏,将那膏子仔细的擦过无忧身体的每一处。待膏子干却了,这才为她换上一身薄绸里衣,按坐在外间的圈椅上。
几个丫头手中拖着妆匣,衣裙等物围上前来。红柳伸手搅干无忧的满头乌丝,手指向丫头拿着的几件衣衫,柔声细语问:“夫人,这几件衣衫是家主一早命人送来的,您瞧瞧,今儿穿哪件?”
婢女的贴身伺候无忧终是享受不惯,待红柳放开那双伺候的小手,她才算稍稍舒了一口气,她僵直着颈子幽幽说到:“随意哪件都好,待见过你家家主我终归是要回去的,莫要再给姑娘们添麻烦。 ” 这富贵生活虽好,可不是她挣来的,还是道过谢便回酒肆去,闲云野鹤惯了,这池中锦鲤的生活果真过不得啊。
伺候过这么多夫人小姐可眼前这位的脾性儿还真是第一次见,红柳摸摸鼻头,上前选了件款式稍简的梅花纹纱裙,道:“夫人,您瞧这身可好?”
无忧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好,只要不继续折腾她就好啊,她只想见过去那家主后好好吃一顿饭,她好饿啊。
红柳温婉一笑,手脚麻利的替无忧换好衣衫,又巧手绾着个堕马髻,从妆匣中挑出根梅花白玉钗插在发上,寻出耳铛正欲带上时却生生住了手。她眼眸轻扫过无忧光洁的耳垂,眉头暗蹙,当朝女子为妻也好当妾也罢,既已为人妇均是要扎耳带耳铛的,可这夫人却没有。
她悄声收起手中的珍珠耳铛,换上一副笑脸道:“夫人,奴婢送您回院,时辰不早了,怕是老爷该回来了。”
无忧点点头,回院就回院吧,在别人地盘总不好自己乱走。一会儿见了那什么家主老爷的和他好好讲讲早些放了她才是,这寻常的家主不都是个鬓发半白,慈眉善目的老头么,应该是个好说话的。
红柳上前扶起无忧为她引路,府中虽大,可浴室和小院儿相隔并不算远,仅半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到了院内。
院中陈设虽是简单却处处透露出些许子的精致,一座正室两只厢房,皆是重檐山顶配以青瓦琉璃,雕工精巧,在北疆颇为难得。无忧扫过院旁的秋千架顿住脚步,她侧身望向红柳问道:“姑娘,敢问你家老爷是何人?” 城中富户虽多,但她也算是识得一些,能用上琉璃瓦片的她却从未听说过。
红柳压下眼睑,轻声推开房门,低声回到:“夫人,老爷怕是已经在等您了。”
无忧虽是个粗枝大条,却不傻,这红柳言下之意已明,她也不欲为难,点点头,抬步进了主屋,红柳却并未跟进来,只是在外将门缓缓关上。
屋内布置甚是简洁,大片的素色羊绒长毯铺在地面,一副插屏,几张圈椅,用料却颇为上乘。厅中无人,烛光轻摇,透过内室的薄纱将一抹欣长的影子映到脚下,无忧脚步未动,扬声道:“请问是您救了我吗?”
一瞬无声。
良久,室中人才道:“进来吧。”声音平淡,似是不带有一丝情感。
无忧绣眉轻挑,这声音低沉有力,不是老者却像是个壮年,似乎,还有着那么一丝丝耳熟。她暗扶住心绪,挑开薄纱。只见一男子挺身立在妆椅旁,面白如玉,目似繁星,一身银白色锦袍,烛火微动,橙光下银白的衣衫有些清滟。
谪,谪仙?!
经历过大悲大难,猛然看到熟识之人心中甚是欣喜。无忧抛开手中薄纱,快步跑到宋燎恩面前,扬起莹白小脸,声音略显激动到:“宋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宋燎恩垂眼扫过面前的女人,一双杏眼还似孩童般纯净,吃了这么大苦头,却丝毫没有长进。他嘴角上挑,清冷着声音道:“这是我的府邸。”
无忧睁圆了眸子,他的府邸?那救她出狱的人便是谪仙了,那家主老爷也是他了?无忧眨眨眼,岂不更好说话了。她一把纂住宋燎恩的袖口,欢声道:“忧娘刚还在想是谁救了我,没成想却是您。大恩不言谢,这恩情忧娘记下了,来日一定会报。”
宋燎恩瞧向皱起的袖口,眉头稍皱,他不着痕迹绕开无忧的双手,拿起身侧的茶碗递到她面前,道:“不急,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无忧接过茶碗三两口喝尽碗中清水,还是谪仙细心,口渴了这么久,他这碗水还真是来得及时,她扬脸眉眼弯弯道:“多谢将军。将军的恩情忧娘记下了,今儿天色已晚忧娘就不便打扰了,先告辞。”她刚抬步刚要走却想起金簪的事儿,伸手摸入袖口却只碰到那根被她私藏下的素银簪子,无忧转过身,一脸哂笑道:“将军,您那簪子忧娘同旧衣衫一起放在监牢里了,不若这样,那簪您花了多少银钱告诉我,我折成银钱还您成吗?”
宋燎恩凤眸轻抬,淡淡道:“无妨,一根簪子罢了。先吃晚膳吧,我正好有话同你讲。”
许久未进食腹内早就饥饿难忍,无忧轻轻点头,也不急于一顿饭,吃过再回去也好,只是那簪子看上去倒也是价值不菲,谪仙虽不在意,日后寻些其他由头还他银钱也好。
房门被轻声打开,几个丫头手端食盒低头走来,红柳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出摆在桌上。胭脂鹅脯,桃仁鸭卷,油盐白菘,砂锅鹿筋,并上盆鸡皮虾丸汤,又拿了碟豆腐皮包子做点心,一桌饭食色香味俱全,做的更是精巧。无忧咽咽口水,她还真是饿了。
宋燎恩挥手,丫头们便都无声的退出门去。他扫过无忧一脸的馋像儿,轻嗤出声:“吃吧。”
无忧得了令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顾不得谦让面前的谪仙,她都已经一天半没有吃东西了,再不吃,估计就要饿死了。
待无忧打着饱嗝放下筷子,面上终于展出饱食过后得满足。
“吃饱了?”
“嗯嗯,将军府中得菜味道甚好,忧娘今儿算是有口福了。”无忧咧嘴一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更何况她是又吃又拿还欠下条命,菜虽不错,嘴上哄人的功夫也不能落下。
宋燎恩颔首,“既吃饱了,我正好有事与你讲。”
无忧杏眸轻动,满眼疑惑:“将军什么事?”
宋燎恩面色微正,肃声道:“忧娘,那酒肆恐怕你是回不去了。”
“为何?”
宋燎恩抬眼望向对侧的女子,黛眉杏目,挺鼻樱口,说不上美艳,到是有股子讲不出的韵味。多年之后,宋燎恩回想起当日的情景似是才懂,不骄矜不造作,敢于他面前大快朵颐,肆意哭笑,这种当日里讲不出的感觉大约就是他此生所缺的人间烟火气吧。
他反问着“你为何能平安出来?”
无忧攥紧衣角,得,刚吃完饭这就开始算账了。她抬起眼睛紧盯宋燎恩,说:“忧娘知道是将军的筹谋,将军大恩忧娘铭记于心,他日定相报。”
宋燎恩压下眼睫,缓声道:“昨日有人到营中寻陈庆我才知道你入狱之事,陈庆巡疆未归,我又不能坐视不理,只是忧娘,”他语气稍顿,“仵作已验过,那人确实死于外伤,罪名已定,我虽为一疆之将却不能过于徇私枉法。”
无忧紧咬住唇瓣,她眸色闪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之事,如若真是这样,那她也认了。无忧嗓音些许哽噎道:“将军不必自责,忧娘..”
宋燎恩瞥眼瞧见无忧微红的眼眶,心中不禁好笑,他面色依旧沉重道:“忧娘莫怕,你性命无忧,只是”
“只是啥?”无忧闻声一脚跳到宋燎恩面前,不死了,能活下去其他都无所谓。
“只是无忧自此便只能是个死人,我已安排妥当,明日行刑会由其他死囚代你,你往后的身份便是我的妾室。”宋燎恩眸色幽深,声音异常冰冷,“边城太小,也只有这个身份,别人纵燃有疑,却不敢无端生事。”
妾?妾?!居然是给谪仙当妾,她没听错吧无忧樱口轻张,呆楞于圈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