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芫娘被这番理所应当的说辞惊得目瞪口呆。

她认识面前的陆怀熠也才不过几天功夫,何况就算是认识,她也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实在是没理由为陆怀熠得罪了白玉巷里恶名在外的地头蛇。

芫娘回过神,眼见得已经已经被陆怀熠的惯性牵着往前挪动了几步,便忍不住反抗道:“我怎么知道去哪?你惹了鸿运坊的博头,拉我干什么?”

陆怀熠见状,随即停下步子,却没有松开扯住芫娘的手,恍惚对推搡人群追来的打手们视若无睹:“你不走?那等我被他们逮住,就只能跟他们老实交代那钱的去处。”

“你知道的,那钱我可是一点都没剩,全部给了你。”

“趁现在他们没瞧见你,跑还来得及。”

“你该不想被这些人盯上吧?”

芫娘倒吸一口凉气:“……”

十两银子早就为了救红芍,买茶孝敬给了铁牙李,如今还能去哪再找出来?

她恨得直咬牙,难怪他那天片刻工夫就能弄来十多两银子,敢情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她。

本瞧着他人模人样,不想也是个和姜禄一样的赌鬼。

若不是当初瞧见过他穿官衣,芫娘觉得他简直能和巷子里头的混混拜把子。

芫娘一想到为着救红芍图了这方便,竟也未曾计较那钱的来处,如今是真真把肠子悔青了。

可眼情势危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独善其身,只好暗道一声倒霉,随即扯住陆怀熠拽往一旁。

“这边。”周遭乱的不可名状,芫娘少加打量,立即指出一个方向。

“巷子里头的死胡同多,往这边跑。”

等在外头的红芍同其他姑娘早就被赌坊里头哄闹的动静引去了注意,自然也早早瞧见被陆怀熠扯着的芫娘。

她们才见芫娘带人跑出门来,便不假思索将两个人一同拉往赌坊外头的窄巷。

陆怀熠俨然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只在一瞬之间,脚仿佛就再也没能挨着地面。

一群女子领着他逃命来,还不等他再多反应,整个人就已经从原地挪出去好几寸。

陆怀熠本不过图个人指路,如今却怎么都没料到,自己会被包围在一群姑娘中间。

眼前这前三后两,簇拥围绕的待遇,实在是在京里头喝花酒也不敢有的排场。

更有甚者,这群青楼姑娘虽瞧着纤弱,跑起来却一个赛一个快。也不知她们是哪来的力道,对着陆怀熠便是一通连推带搡,拽着他跑起来没有半丝的停歇。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小公爷,确实不曾有过这般风驰电掣的体验。没跑出去多久,鸿运坊的打手早已没了影。

陆怀熠自然也被累的气喘吁吁,面色通红,几乎跑掉半条命。

更要紧的是,他那胃好像还有点疼。

陆怀熠连声喘着粗气,眼前天旋地转,胃疼又开始的恰逢其时,他只觉得差不多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眼见得跑进远萝楼,周遭暂时算是安全下来,陆怀熠才终于忍不住甩开钳制着他的手,得了片刻停息,贪婪地喘下几口大气。

但姑娘们是半点也不敢松懈,瞧着情势紧迫至此,陆怀熠却是这副不上道的模样,情急之下免不得都抱怨起来。

“你这就跑不动了?芫娘你从哪找来这么个大佛爷?”

“可不是?堂堂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还跑不过我们?跑这么几步就能喘成这样?”

“还不跑?再这么耽搁下去,别连着我们也被拖累死,鸿运坊的那些,可没什么好人。”

陆怀熠:“……”

这么多年了,天底下能让他栽的人他还没碰上几个,没成想到香海一碰就碰见一群。

他现在是真有点后悔扯上芫娘跑路,毕竟鸿运坊还没要他的命,远萝楼的这群莺莺燕燕快给他要了。

红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想不多废话,扯住陆怀熠把人架走再说。

只是这一拉一拽的功夫。

陆怀熠怀里的牙牌便也跟着滑脱出一角。

红芍见多识广,此时不免一惊,忍不住瞧着牙牌上的纹路瞠目结舌。

“你是锦衣卫?”

话音一落,方才的埋怨和嫌弃悉数消失。大家皆是错愕,便紧忙凝着陆怀熠噤了声。

只是眼见赌坊的人越追越近,谁都拿不出个旁的主意。

红芍左右瞧一圈,迅速推开一旁的窗子,朝着陆怀熠使了个眼色。

“顾不上其他的,你快先走,鸿运坊的人等会肯定会进远萝楼来。”

“我们没旁的地方再带你跑了。”

陆怀熠表情一僵,瞧着下头熙熙攘攘的街面,忍不住漾出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强忍着胃疼憋出几个字:“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从这跳下去?”

“这可是三楼。”

红芍却急得直蹙眉。

“你不是锦衣卫么?”京中的锦衣卫各个权势滔天,武功高强。

“怎么?三楼你还跳不下去?”

陆怀熠拧着眉毛气笑出了声。

早知道跑出来要受这罪,还不如烂在赌坊里算了。

芫娘瞧着他蕴满薄汗的额角,一时顿觉是有些异常。未免得在继续耽误时辰,她连忙出声道:“算了,还是不要跑了。”

“如今赌坊的人要是进来,咱们跑也跑不远。”

红芍便道:“也罢,那去我屋里躲躲。”

“鸿运坊虽没见咱们进远萝楼,可追丢了人,早晚得进来找。”

芫娘却摇摇头:“不行,大家跑的风尘仆仆,万一还聚在一起,一看就能瞧出端倪。”

“他们盘问起来,反而容易露馅。”

红芍略作思索:“那不如大家回各自的屋子,芫娘你去翠翠房里。”

陆怀熠蹙了蹙眉,可是还没来及发表什么重要讲话,就被芫娘推着搡进一间屋中。

这屋子不大,构造简单,一张拔步床搁在窗子对面,里头嵌着张梳妆台,便再没了什么旁的摆设。

此外,屋中似乎还隐约带着一阵熏他脑仁子的散香味。

梳妆台前的女子被这开门的动静惊了惊,随即侧目瞧来。

“芫娘?这是……”

芫娘忙关好房门:“翠翠,赌坊有人在追我们,让我们躲一躲。”

“那你们快进去。”翠翠二话不说搬开床前沉甸甸的酸枝木脚踏,“去床下,千万别出声。”

陆怀熠随着他们的言语瞧去,脸上免不得挂起显而易见的拒绝。

这拔步床低矮,几乎贴着地面。

那也是人能待的地方?

可胃疼在他身上如影随形,他连站直都为难,哪里还能顾得上挑?

如今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自然也只能眼睁睁任由芫娘摆布。

芫娘也不客气,二话不说抬起一脚,陆怀熠便被稳稳踹进翠翠床下。

看着他全须全尾地进了床底,芫娘才紧跟着爬了下去。她身形不大,爬起来也是敏捷灵巧,很快便窜进床底。

翠翠才刚将床前的脚踏放好,房门便被人骤然推开。

芫娘被挡得瞧不清外头,只能听得外头的翠翠起了身,在屋里头熟稔地跟赌坊的打手们打发起来。

这拔步床底下位置紧凑,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近到陆怀熠出口大气,那气息都能扑在芫娘的脸上。

芫娘虽心下龃龉,可如今情势危急,她也只能趴在床下不敢动。

眼看无数双脚在眼前来来回回,只觉得心都快要旋上嗓子眼去。只是一旁的人毫无动静,一时间恍惚床下只有芫娘一个。

不过芫娘还是能觉察到,他在隐隐发抖。

她记得,他有胃疾。

她瞧得出来,挺在这拔步床底下,躺又躺不下去,坐又坐不起来的地方,实在算的上活受罪。照陆怀熠这般撑着,要不了多久胳膊就会麻了。

但饶是如此,芫娘却也只是扁扁嘴。

一个赌鬼,混成这般模样也是活该。

早知道会牵连上这么多人,一开始就不该烂好心同情他,更不该答应替他做饭这差事。

这世上果真是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沾上好赌的人,那她也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如今只要能早些过了这风头,令红芍和翠翠还有旁的姐妹们都全须全尾的,把这麻烦包赶快打发走才是重中之重。

芫娘一边盘算,一边盯着床榻外头的一举一动。

可是那鸿运坊的人,却怎么也不从翠翠的屋子里头离开。

床底下的时辰变得无比漫长。

芫娘不经意侧过眸,便见得陆怀熠的眉心竟已经皱出个深深的“川”字。

这看起来也太疼了。

陆怀熠那一阵一阵的胃疼俨然没有半分缓解,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一时之间落在芫娘的眼里,又莫名叫她心软下来。

芫娘蹙住眉头,不自主将视线瞟向陆怀熠身上。也不知是怎么,方才在鸿运坊无缘无故被他扯着逃命的忿忿之气,仿佛逐渐一点一点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番奔波,才引得这人胃疾复发。

虽然赌鬼向来都可恶至极,可是她也不能算是全然不理亏。

芫娘不由得抿了抿唇,又怕撞到拔步床发出什么动静,正有些犹豫不决,就见眼前忽然一亮。

那挡住人的脚踏终于被翠翠重新搬开:“芫娘,人都被老鸨赶走了。”

“你们快出来吧。”

芫娘逃也似得离开了逼仄的床底。

陆怀熠自是紧跟其后,却半点也不生分,熟稔地端起翠翠桌上的茶杯硬生生灌下两杯,硬是将捻着杯子的指尖都攥得发了白,才迎上芫娘打量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发虚,却还是透着几分揶揄:“找你指个路罢了,你们还真想要了我这命才解气?”

芫娘瞧着他那几无血色的嘴唇,和佝偻到凭着桌子才能站稳的身影,心中忽而又有些龃龉。

明明她才是被拉下水的那个,如今倒怎么变得像她在强迫人一样?

芫娘踯躅片刻,终于还是过不去良心那关。她只觉得要快点把这个麻烦赶走,也总得让他这胃疼好上几分再说。

她为自己的心软忿忿叹下一口气,侧目瞟向陆怀熠:“别灌水了,在这等着。”

她嘱咐翠翠两句,便急匆匆出了门。

未几,一碗鲜虾蟹子干拌抄手便正正摆在陆怀熠面前。

可陆怀熠见状,却好似并不知自己身处何境,仍旧蹙了蹙眉头挑拣道:“这玩意的馅儿,好像会在水里游。”

“我说过,水里头的玩意儿……”

芫娘坦然:“现下时间紧,我只找到这些,没找到旁的。”

“鸿运坊的人现在走了,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如今好不容易甩掉了鸿运坊的人。”

“你且当药,吃完快点从远萝楼出去再说,别再牵连旁的人。”

陆怀熠:“……”

鱼虾贝蟹之类的海货水产,一贯是价格不菲滋味丰腴,便是端上桌也是人见人爱,可却偏偏就是陆怀熠这辈子最没法消受的东西。

他和腥味之间,大概隔着此生都永远不能化解的仇恨。

故而饶是此刻的陆怀熠胃疼到唇色发白,也丝毫不收敛自己的抗拒。

“我不吃。”

芫娘挑起眉,一把将筷子拍在陆怀熠面前,半丝也不容商量道:“以前挑就挑,我毕竟收了你的现银。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跟这挑三拣四?”

“它活着的时候才是水里游的,现在它包进抄手里,已经不会游了。”

“给我吃。”

作者有话要说:红芍:三楼你还跳不下去?

老六:我只是个摸鱼锦衣卫,我不是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