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扶云对于宋星河到底要她“等”什么并不知晓,也不关心他要如何做。
她只知道,六日后,宗门内就传来了楚烨已经回来的消息。
听说,这次回来,他就要冲击元婴境界了。
作为掌门座下首徒,天衍新一代修士中的第一人,楚烨的一举一动从来备受瞩目。
而从金丹至元婴,又是修仙途中的一道重要的分水岭。
其中,炼气、筑基、金丹三境被成为脱凡尘,元婴、化神、炼虚三境则是悟大道,合体、大乘、渡劫则为登仙境。也是从金丹升元婴起,修士开始经受雷劫的考验,通常随着境界的上升,雷劫亦逐渐加重。
楚烨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如此年轻,就已要冲击元婴期,自然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沐扶云本以为他会专注自身境界的提升,没有心思理会别的,没想到当晚就收到他传来的消息。
“今晚过来。”
言简意赅。
沐扶云只犹豫了一瞬,便回了个“好”字过去,紧接着,就给宋星河递了话。
她近来练剑,时常体力透支,并非再度疏通经脉的最佳时机,不过无碍,只是多几日虚弱苍白而已。
当晚,自青庐回去后,稍作休整,便带上一小罐莲子糖,去了楚烨的溪照阁。
里头伺候的小道童们照例被清退了,只剩下楚烨一个人在,正坐在院中的榻上翻看典籍。
“楚大师兄,”沐扶云自然而然地迈步进去,在他身边坐下,丝毫没有陌生拘谨的感觉,“想不到这种时候还要让我过来,看来我姐姐在师兄你的眼里,的确很重要。”
“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楚烨放下手里的书,抬眼冷冷看过去,原本俊逸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出几分苍白,似似乎有些蔫蔫的,“并非人人都像你一样冷漠无情,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拿来当筹码,做交易。”
“谁让这筹码就是你想要的呢?”沐扶云笑笑,瞥一眼被他收起的书,仍旧有“元神”、“精魂”的字样,“这交易,你也有份。”
楚烨的眼底闪过恼怒:“沐扶云,我警告你,别妄想用这种剂量控制我,我不是宋星河,不会愚蠢地任你摆布。”
此话意有所指。
这次受命前往无定宗,除了替掌门师尊办事外,他亦存了几分私心。
这段日子,他翻阅了不少藏书阁中原本不曾关注过的记载各类罕见密法、奇闻逸事的典籍,总算在其中一本中找到了一句极其简短的记载:
“养魂,逆天之术,数百年前常为西极魔修所用。”
既是逆天之术,必不会光明正大地在修仙界流传。因此,这次出去,他本打算在外多逗留几日,用一用外头鱼龙混杂的消息渠道。
谁知,才打听到一分眉目,自传讯玉牌上就接到宋星河劈头盖脸一阵指责。
沐扶云大约能猜到,定是宋星河那日忿忿离开后,将积聚的不满都发泄在了楚烨的身上。
这倒是很符合这对师兄弟的性情。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你们这些人的本性。”沐扶云褪去外袍,背对着他盘腿坐定,平视着前方的山林,轻声道,“一旦我对你们来说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抛开。”
她的语气很平静,似乎说的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身后的楚烨却不知为何,微微皱起了眉。
也许是因为被戳中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感到心中涌起一阵不适。
眼前的背影,挺拔而纤瘦,但与一个多月前相比,似乎坚韧有力了许多,莫名的,与他心里的影子越来越像。
“还在等什么?”迟迟等不到动静,沐扶云不禁微微侧过脸,问。
高高束起的马尾在夜色中摆动着,轻柔地拂开楚烨眼前的那一层薄纱。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方才那一点不该有的错觉和怜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不值得浪费感情。
“怕你吃不了痛而已。”
说完,调息运气,凝出一股比前两次更强劲一分的灵力,自掌心间输出。
沐扶云本就有些体力不支,忽然被纯火灵力入侵,忍不住压抑地低吟一声。
楚烨动作一顿,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默默收回了一分力道。
沐扶云感受到他的刻意收敛,什么也没说,反正她都能忍。
大半个时辰后,有一缕纯火灵力缓慢地在她体内运转完一个小周天,这一次的经脉疏通方算结束。
沐扶云浑身都被炙热包裹着,只想赶快去山溟居,不等楚烨开口,便自觉地取过桌案上的白玉瓷瓶,将指尖血注入进去,朝身后递给楚烨。
迟迟没被接过。
她顿了顿,披好道袍,撑着身子转过去。
夜色下,楚烨低着头,仍像方才一样,盘腿坐在原地,双手垂落在两边膝上,看起来仿佛入定了一般。
可再仔细看,才发现他双目紧闭,低下的脸庞苍白中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小的汗珠。
“楚烨,”沐扶云一愣,没想到只是用了一点灵力,就让他变得这般异常,“你怎么了?”
“我……”他痛苦地微微睁眼,轻咳一声,身子随着这一下晃动,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往一侧倒去,“好像要破境了……”
破境?
沐扶云挑眉,顿了一瞬,到底还是在他从榻上栽下来的时候伸手扶了一把。同时抬头看一眼深蓝的夜空。
原本晴朗的夜色中,一团团看不清的云正在从四面八方悄然翻动着,朝这边涌来。
虽然早有传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显然,连楚烨自己也没料到。
“你受伤了?”沐扶云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问。
雷劫未至,他便这般虚弱,除了本就有伤,她想不出其他解释。
楚烨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这次替掌门师尊前往无定宗,实则是代表天衍宗送上给无定宗掌门独女梁怀怜十八岁生辰的贺礼。
三大宗派历来都是表面相安无事,实则明争暗斗、你追我赶,从未停止。到那儿走一遭,自然少不了几名弟子之间的一番比试助兴。
身为天衍宗的大师兄,他自然不惧试剑,只是破境在即,他的气息、灵力都有些不稳,在比试中虽赢了,却也受了些小伤。
原本休整一两日便好,可为了在外寻找线索,他一刻也没有耽误,连日御剑赶路,反倒让伤变得严重了些。
方才动用灵力,又将体内的气息打乱,这才骤然变得虚弱起来。
人在虚弱的时候,总是容易生出遐思。
此刻,他半边身子压在沐扶云的肩上,看着她熟悉的侧脸轮廓,恍惚间,竟然忍不住唤了一声“月儿”。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沐扶云听着这声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的轻唤,忽然想起了原书中关于楚烨破境这一段的情节。
书里,楚烨破境的时候,沐扶云也恰好在他身边。
见到他如此虚弱的样子,她心生恻隐,想要献出自己天生的炉鼎体质,供他炼化混乱的灵力,渡过这一关。
可是,就是这一声轻唤,让她心酸不已,忍不住在最后关头让他看清楚,她到底是谁。
被强行拉回神的楚烨发现她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沐扶月,眼中原本的迷恋和向往顷刻间化成惊讶和厌恶,随即控制住自己,怎么也不肯继续。
不是因为怕伤害了她,只是因为觉得她不配而已。
溪照阁原有的消雷石阵,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缺损了一角,无法使用。
他宁愿过不去这道坎,也不想用她来解决。
最后,还是她看不下去,以自己的肉身补全了石阵,引走大半雷劫的威力,这才让他安然无恙。
结果,她当然没有得到感激,而是质问——质问她为何不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留着继续给沐扶月当供养品。
“楚烨,你看清楚,我不是沐扶月。”
待楚烨稳住身形后,沐扶云将他放开,站直身子,低头对上他迷蒙的视线,冷漠地打破他的美梦。
楚烨一怔,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明。
“是你,沐扶云。”
“还醒着就好。”沐扶云冷冷道,她可不想让楚烨这个好用的工具就此消失,“消雷石阵在哪儿?”
他的目光朝正堂旁的一片空地望去,微微一亮,随后又沉静下去。
“石阵有缺损,除非有人以自身为阵补齐,否则起不了作用。”他尽力恢复到打坐的姿态,试图通过调息收拢体内不受控制的灵力,“你走吧。”
石阵走用的都是世所罕见的巨型灵石,缺损一块,便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唯有人的肉身方可替代一次。
她自然不可能为他以身犯险,留在这里只是徒增负担。
沐扶云懒得理他,顺着他的视线来到那块空地上,四下摸索一番,找到一旁石凳上的机关,伸手按下去。
一块块足有一人高的灵石从地底下显现出来,形成高低错落的阵法。
“缺的那一块位置在哪儿?”沐扶云问。
“在震离中位。”楚烨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震惊模样,“沐扶云,你不会……”
那一瞬间,他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沐扶云到震离中位看了看,听出他语气里的猜测,转头扬眉道:“楚大师兄,你别误会,我可没有为你拿自己冒险的意思。”
楚烨蹙眉:“那你——”
当着他的面,沐扶云拿出传讯玉牌,给宋星河送去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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