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奇怪,却又同看不见的秋风一样。能感闻其寒,却难见其形。
一时半刻说不清。
食指卷紧锦绳,勒一圈血印。睫上雪团簌簌落了一片,覆于手背良久未化。
燕玓白眼眯成两道缝。文德殿这种常年失修的破地他寻常才记不起来。
此时本该喝酒玩乐。只是期间身上发热,女人的嗓音尖锐难听,年年度秋的庆贺太乏味。便卸了狐裘出去散燥气。
大概是醉了,又见这块地方幽僻清闲,因而走岔了路。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少年帝王干脆靠墙边闭眼晒太阳。
而后,就是那细细轻轻的一句生辰愿望。像一根钝了的针,趁他不注意扎了太阳穴一回。
没破皮,但有丝疼。
酒意浅醒三分。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什么玩意,以为她是老几?
燕玓白登时就不高兴,扭腰熟稔地一抓墙缝,再正眼,就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口气颇大的丫鬟。
他一愣。
这是那杨柳青?
和他宠了数夜却全不记得名字的妃子不同,燕玓白异常顺溜地念出了一个婢女的姓名,纵使她好像和印象里的黑木柴大不一样了。他仍一字不差,甚至没有分毫的犹豫。
少年心里立即诡异地咯噔一把,随即恼火地想撒泼。
于是他一把抓了雪团,扔上杨柳青的头顶。
一次没把她眼睛打睁开,燕玓白拧着脸,抡圆了胳膊肘子,又大力扔了第二回。
这一次,他眼眯得更细,从右侧团了一只较之前大了三倍的雪球,“啪!”
第三回,杨柳青被打地一晃,散开的雪劈头盖脸,领子里凉飕飕地,彻底冻清醒了。
嘎吱嘎吱,毫不客气的踩雪声中,一道纤长的声影挡住了身前阳光。
还以为这么不友善的步子会是代云。然再睁眼,杨柳青刚重启的大脑又险些宕机。
金冠半束的发,五色琳琅的璎珞。白面红唇,凤眼如勾。
燕玓白么?
“陛——下?!”
她本能抿抿嘴,可能是太久没下跪行礼,也实在没力气。杨柳青在被子里蠕了蠕,却最终没移动一寸。迟顿昂头,她望着他抹得死白的脸,躲在绵密微糙的黑发下,就这么干巴巴与之对视。
燕玓白也忘了上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婢女是什么时候。他看她倒映着自己面容的眼珠子,清澈明净,未见惧怕,未有异色。倒不知为何同初见他的生人般,温静地过分。
他心中的无名火燃得更盛。
燕玓白拂开点鼻尖上的雪,恶声恶气:“大胆贱婢,见朕岂敢不拜?”
杨柳青如梦初醒,低头要屈膝,脚底却软踏,甫前倾身体,就裹着被子踉跄趴雪里。
再抬脸,鼻尖眼尾都冻得红扑扑的。
燕玓白正冷笑,这女人又耍心眼呢。而后一睨她沾满素尘的脸上朦胧的佁然,无明火不清不楚回落几尺。
杨柳青还以为他要发病了,下巴颏安分抵雪地上想爬正,少年左摇右摆,猝不及防蹲下扯住被子一角。浑身用力,蛮横任性地抢走被子。
随后在女孩五雷轰顶的愕然中,眯着眼将这床薄薄的棉花被裹到自己身上,悠然舒了一口气。
杨柳青懵。“陛下?”
燕玓白头一别,狠狠威胁她:“不许动!否则朕削了你的骨头当鼓槌!”话音才落,怕棉被被抢回去似的,他揪着被子往屁股底下狠挪了挪压实。脚放杨柳青那,倒头睡了。
“…”
有点距离,看不清燕玓白神色。索性她也实在没那个好奇心。
瑟瑟发抖的杨柳青忍着冷,慢慢让自己坐回小椅上。盯着灰扑扑被子里金尊玉贵的人一时语塞,无措了好会。
半晌,吸吸快冻僵的鼻子,她一点点移过去,把还留了点粥的瓦罐抱怀里。
是她特地留着当晚饭的,还有些余温。
倒是想叫内侍来,可她这样,没到门口可能就晕了。她瞟那人,感觉他似乎睡得非常香,匀称的呼吸声都格外平静,哪像平时动不动刀人的森狠。
不过地上冷,真要睡外面得发烧。
杨柳青抿了口粥,认命地叹口气。又磨蹭到屋里加了点水,生火,一边煮一边为两人取暖。
温热融化了身上僵硬的神经,杨柳青擦了擦清鼻涕。再一吸鼻子,忽地闻到一股不小的酒味。
她侧眼,正遇上寒风刮过,寻根问源,赫然是燕玓白身上飘来的。
杨柳青搓搓手。这才想起来有人是说过,燕玓白今天在和新妃子喝酒赏雪来着。
不知道怎么摸到文德殿的。
然转念一想,他从小长在宫里到处走,可能哪都熟悉。只是自己不走运,老被碰上。
于是自嘲一哂。
守了他会,青青熬不住了。挣扎把另一张棉被拖出来抱身上裹住,坐在门槛上虚着眼盯梢片刻。
却渐渐头往一侧歪,也睡了。
入睡后见到的生活很美好,有奶奶有鸡鸭鱼猪,还有很多专业课。
楼上寝室一个姓陆的女孩也总下来串门,穿着美美的改良汉服,分享她男朋友给她做的各种好吃的。
猪肉脯,桂花糕,窑鸡,牛肉干…
大伙没一个不羡慕的。
好香,她也馋得默默咽口水。却只敢腼腆得坐在最里面,佯装没看见等她笑眯眯地把东西分过来,然后微笑道谢。
杨柳青后知后觉,迷糊中忽然有印象了。那个姓陆的女孩在学校里很有名。
她长得漂亮性格开朗,长发男朋友帅得惨绝人寰。全家人都亲和有趣,总在开学时倾巢出动,帮她放行李铺床,还在大二上学期订了婚。
外出打工时或许还远远见到过他们。一个像小太阳,一个则是疏寒的月亮。可惜她的私人时间太少,无暇关心旁人。
… …杨柳青深深吸气,不知为什么,梦里食物的香气居然不那么虚无缥缈。反而有了实质,不过不是那种扑鼻的肉香。
而是,她思索了下。
不对。
怎么是米香和豆子香?
杨柳青陡然清醒,猛一睁眼。燕玓白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他散落的黑发。
不知这人何时醒来的,半数被子搭腰上,白皙的手捧着罐子,正仰头喝粥。
火好像熄了有些时候。
加了不少水的粥滑溜溜,不那么浓稠。他咕嘟咕嘟,毫无帝王形象地把那一层粥汤灌肚子里。
杨柳青瞪大眼,惊鸿一瞥那黑漆漆的罐底,随着白汤流淌,最后一粒软烂的豆子也滑了出来。
燕玓白居然把她还没吃上的生日粥喝得精光。
他喝完了,瓦罐随手一扔。刺耳的炸裂声击得耳膜疼。杨柳青肉疼地看向唯一的锅,脸都皱巴。
燕玓白突然转身,半阖着眼到处找什么东西。
他四下搜寻,锐利的眼风好会突然瞄准了杨柳青。蓦地起身,弯腰一拽她露出在外的衣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认真擦完嘴。
杨柳青被硬拉着与他靠近,燕玓白美丽的脸只差一指便能和她的贴上。她心慌,幸好燕玓白很快放快自己,趴了下来。
她窒息,不敢置信地低头瞪他。
燕玓白却好像还没有醒酒,狼也似的捉到她身上那点可怜的温暖,甫触碰到便立马霸道地攫取,丝毫不讲道理。他冰冷的手从胸窝钻进,一路胡摸瞎捏,直到碰见最暖和的小肚子。
杨柳青浑身僵硬。
他哼哧了下,随后扒开被子,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去。
杨柳青又冷又饿,此刻身上还加了不该有的重量,倒霉的地称得上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不知如何是好,内心本能抵触。不止这个,她还有点记仇。
燕玓白醉成这样了应该没啥印象,要不推开让他躺雪里…算了,头不够砍。
少年头到处乱扭,良久才找到一个觉得合适的位置。偏脸压在那块还算柔软的地方一会,终觉舒服了似的。身体微微松缓。
鲜红的唇弯起,彷如呢喃,蕴着不为人知的遥久: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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