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峰回路转的程度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舒虞的太阳穴再次开始发疼。
一下子堆叠起来那么多线索，让事情变得十分复杂。
专案组去审讯黑衣男人，而舒虞他们跟着网警一起调取了杨洁在那家网吧上网留下的本地记录。
“好家伙，她从中考结束之后就很常来这家网吧，但是她父母为什么不说呢？”封糖看着几十个G的文件差点把嘴里的棒棒糖吓掉。
“也许她父母觉得她偷偷上网这件事很丢人？”陆安然胡乱猜测。
她正在跟网警一起分析这些数据。
“奇怪，她来上网几乎都不看视频。”封糖搬了个凳子坐在陆安然身后，“这是什么网站，我怎么有点眼熟。”
“这是个著名同人网站，你看到正常页面应该就认识了，”舒虞说道，“没记错的话你也经常去。”
“哦，原来是那个。”封糖恍然大悟，“她才多大啊，怎么就混这种网站。”
“实际上这些网站的用户里你是年龄偏大的类型，”舒虞看着她，“她们这个年纪玩这类网站很多的。”
封糖一时语塞。
“好家伙，她还是个同人文太太，”陆安然越看越心惊，“而且她的文风相当暗黑向啊。”
舒虞打开了几篇她写的同人，发现里面有很多暗黑甚至血腥的内容。
这都跟她在学校和家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
“我就说一个正常的高一女生不可能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但是我怎么觉得她这负面情绪已经溢出来了。”封糖翻了几篇她写的同人文，“才这么点岁数，开车开得很熟练也就罢了，怎么会写这么深残黑的东西。”
萧阙探头瞅了一眼，说道：“你们可以看看她平时是不是就喜欢看这种东西。”
紧接着他说出了一些小说和漫画的名字，“有些需要翻墙才能看，我估计她没少看这些。”
“好家伙，”陆安然果然从杨洁的账号中找到了翻墙记录，“她还关注了一些推特上的神秘学博主。”
四人同时陷入沉默。
只是关注这些的话，也不至于让人突然想要自杀吧。
“找到了，这是她最近发布的一些文章，下面有不少人骂她。”陆安然终于找到了最近的数据记录，“好家伙，这骂得也太难听了。”
“不只是难听，更有点群起而攻之的意思，”舒虞看完之后说道：“她后面发布公告说要退圈，结果被人骂了几百条说她卖惨。”
至于杨洁是怎么开始被辱骂的，原因其实有些离谱。
她写的cp跟另外一群人喜欢的cp不一样，而且她写得更好一些，吸引了更多读者。
她的“对家”觉得不爽，最开始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群起而攻之，并且骂她骂得特别难听。
杨洁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存在感不强的女生，这片网络世界和非常喜欢，会叫她太太的这群读者几乎是她最后的心灵寄托，结果现在最后的寄托都在被毁灭。
而且有人扒出了她其实是个相貌平平的高中生而且生活在小县城的事，导致她被群起而攻之。
“这些人像是有人引导才这么做的，”舒虞对这种事情相当敏感，“而且对方很明显抓住了杨洁最担心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她担心自己是学生这件事被发现，更担心自己在写这些东西的事情被告知家里人。”
“她家长肯定没有他们自己描述得那么开明，至少偷偷上网并且写这种‘上不了台面’东西这件事绝对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杨洁因为家里的压力本来就有些轻度抑郁，结果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加严重，你看她最后收到的私信，好几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到了她的真实信息，甚至还有她家里和学校的地址。”
“不对啊，他们是怎么拿到的？”陆安然突然发现不对劲，“杨洁注册账号实名认证的时候用的是从网上百度来的身份证号，而且是个年纪很大的成年人，她账号绑定的手机号是一张小摊上买的虚拟电话卡，也不是她本人的。”
事情从这里开始变得蹊跷，正如网警之前所说的，她这个账号跟她本人毫无关系，怎么查也查不到她身上去。
连警方这样的条件都没办法找到她隐藏在黑网吧的账号，那么这几个给她发私信的人是怎么拿到的？
很明显，这几条私信就是压断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看到这些私信之后她终于彻底崩溃了。
至于数学老师对她的那几句气话跟这几条私信相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杨洁的死因基本明确，但是她身份泄露的事情还得继续调查。”专案组组长说道：“这次感谢你们给我们提了个醒，我们对现在的学生所接触的圈子了解确实不够，她使用的这些网站我甚至没听说过。”
“网络时代，你们不太了解这些再正常不过，”舒虞不觉得这是他们的工作失误，“尤其是在你们孩子绝对不想让你们知道的情况下。”
杨洁因为一些或许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的原因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舒虞看着她最后留下的那些暗黑向文章，心情尤其复杂。
其实她在接触这个圈子之前大概就有抑郁症的存在，所以才将这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作为自己的精神依靠，没想到最终也是这个不成熟的圈子害死了她。
太多的阴差阳错，看完之后只剩唏嘘。
至于黑网吧的老板，他其实跟这件事有关系又没有关系。
知道杨洁出事之后，她的家长很快通过她同学所说的放学后告别的时间跟杨洁到家时间之间的空隙意识到杨洁这段时间应该是在放学后偷偷去做了什么。
她们当初以为自己女儿是去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因此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警方，而是自己摸到了黑网吧。
结果网吧老板知道杨洁的死或许跟在他这里上网有关之后拼命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并且告诉杨洁的父母她来网吧是在网上做陪聊。
网吧老板掌握了杨洁父母对自己名声的珍视，用另外一台机子找了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给她父母看，让杨洁父母相信了他的说法。
为了不让警察查出孩子“不正经”的经历，以至于自己颜面尽失，网吧老板跟杨洁父母商量之后打算将舆论引导向是男老师心生歹意害死女学生。
之后他们联手在学校门口闹事就是为了让这件事赶紧坐实。
直到最后，杨洁的父母其实都不知道女儿到底为什么自杀。
他们只是想保住自己作为体面的人脸面而已。
舒虞听完网吧老板的供述，心情更加复杂。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很多父母在孩子死后能做出来的事。
而且直到杨洁从四楼一跃而下，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曾经被施加极大的压力以至于产生抑郁情绪，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于网络暴力。
他们甚至认为自己是很开明的家长。
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
“这些同人文就不要交给她的父母了，我觉得她大概不会想让父母看到。”舒虞对专案组组长说道：“这点小事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什么同人文，我只知道硬盘里的数据因为网吧电脑老化损坏了，大量文件无法恢复，只剩下与本案相关的证据和聊天记录。”网警推开电脑。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谁也没再说起杨洁在网络上的那个账号。
只是专案组联系到给杨洁发送私信的人，他们都说这些个人信息来自于一个匿名邮箱。
网警调查了很久，最终发现这个匿名邮箱的IP远在海外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虽然案子以自杀顺利结案，也找到了杨洁自杀背后的真正原因，但舒虞的心中始终梗着一根刺。
杨洁是被谁引导接触到外网的神秘学账号的？
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些深残黑的文字？
在她接触到这些内容的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她到底还看到过什么？
那个海外的匿名邮箱为什么要给网暴者发送她的个人信息？
这些个人信息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调查虽然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但舒虞隐约觉得这件事还不算彻底结束。
这些事情根本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渗入杨洁生活的，难道真的只是意外吗？
跟这次有些异常的舆论攻防联系起来，不只是舒虞，其他人也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但案子确实结了，杨洁的父母再也没有任何异议，反而开始要求追究黑网吧老板的责任，但这些事情就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了。
萧阙将一份完整且十分翔实的案件通报以蓝底白字的长图发布在了官方账号上，然后将这个账号重新移交给了J县。
已经回应到这个程度，这件事所有的疑点和传言也都被解释清楚，就算再有人从中找事也没人会相信。
尤其是杨洁的自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