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萧阙觉得事情难办,实际上专案组这边也没办法完全说服自己。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生,就没有一点原因和预兆的突然自杀了?”组长看着被贴满密密麻麻线索的白板,越看越觉得事情实在不对劲。
但是他们已经拿出了侦破刑事案件的规格来处理这件事,不仅成立了专案组还调集大量人员,甚至担心法医的尸检结果存在问题还从省厅请来了一位年过五十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法医,就这样都没找出任何一点他杀痕迹。
“你也觉得这样结案无法接受?”舒虞看着他。
“按照流程我们现在确实应该结案并且将最终的结案报告移交给你们方便你们对整件事情进行回应,但是现在这情况,你们写出来的通告真的有人信吗?”专案组组长抓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就像我刚刚说的,一个小姑娘没有任何原因突然就自杀了,这连我自己都说不过去啊。”
舒虞沉默了。
专案组组长现在的想法跟自己一模一样,按照现在的情况,他们将这个通报发出去之后很容易引起对方群起而攻之。
只要对方将事情往阴谋论上面引导,那么他们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杨洁会自杀。
如果他们趁机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那么这次的舆情应对就是相当失败的。
“这样吧,现在时间还比较充裕,资料就先不要交给我们,你们能想到什么再去找找线索,我们这边也想想办法。”舒虞跟专案组组长商量:“我知道你们平时工作也很忙,但是以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容易出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按照流程我们将该侦查的地方全部都侦查过,但也许还有没考虑到的疏漏。”组长无奈地看着桌上的一厚摞卷宗,“既然之前说了三天,那么就还有一天,等到明天结束我们如果还没找到任何其他线索,那么这个案子只能结案。”
本来自杀案件的流程在排除所有他杀可能之后就不是很复杂,但案件涉及舆情后就没办法那么简单直接的处理。
看着满脸写着快要猝死的专案组成员,舒虞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专案组离开之后,舒虞他们重新回到宾馆。
四人聚在舒虞房间里面面相觑。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事情如果明天依旧毫无进展,我们肯定是要以找不到任何自杀原因的情况回应的。”舒虞给自己打开一罐黑咖啡,显然是做好了今晚熬夜的准备。
封糖揉着自己已经很乱的发型,终于将自己觉得最不对劲的地方说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杨洁太正常了?”她这话说出口之后就觉得很奇怪,于是接着补充道:“从她的所有社交账号中都没有看到过任何一点对学校和老师的吐槽,似乎也从来没提到任何有关学习压力的事情,就好像……”
她试图找到一个形容词,却又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比较合适。
“就好像一个完全符合模板的女高中生,”舒虞替她讲这句话说完,“她的一切都像是按照某个模板来设置的,成绩平平,偏科英语和历史,数学不好,这几条都很符合我们对女高中生的刻板印象。”
陆安然一拍大腿,“对啊!你们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为什么我这两天拿到这个女生的资料之后一直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奇怪。”
“从来不写日记,没有一言半语能够透露出她的真实性格,连作文都没有夹杂任何自己的情绪,这个杨洁似乎过于脸谱化了。”萧阙想起他看过杨洁的作文,“而且从专案组那里拿来的资料来看,她甚至从来不会在自己的课本上乱涂乱画。”
“她的课桌也很干净。”舒虞补充道。
太过正常有时候也是一种不正常,人类是具备特异性的物种,很难有人完全按照刻板印象存在。
但他们了解到的杨洁就像是一个用木板刻出来的人物,从样貌到打扮再到社交和学习成绩,都像是一个被设置好的模板。
舒虞突然感觉有些脊背发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一个问题,杨洁在中考结束之后还去烫了头发,甚至将头发染成棕色,虽然在高中开学前因为学校要求她将头发调整回去了,但这至少说明在中考结束的时候杨洁还是个不那么符合‘普通女高中生’模板的人,她具有这个年龄段很常见的叛逆。”封糖想起之前了解到的有关杨洁家庭情况的事情。
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协调。
“我先跟专案组那边沟通一下,”舒虞拨通了电话,“至少我们要确定他们是否掌握这个线索。”
很快,专案组那边给出了回应。
“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但正如你所说的,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撑这样的杨洁到底是因为上了高中性格发生转变还是在她身上发生了其他事情,尤其是在这个问题跟她自杀很难出现直接关联的情况下。”专案组组长是一位老刑警,听了舒虞所说的是事情之后很快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的确,他们隐约察觉到的异常完全无法作为明确的证据来提供一个新的侦破方向。
“我们尽量朝这个方向再补充侦查吧,只是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专案组组长很无奈地说道:“如果有新情况我们随时沟通。”
电话挂断之后,四人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发现的唯一可能性也很难找到什么线索。
“网上今天也是一反常态的平静,跟今天原本应该有的热闹完全不同,我觉得对方是打算憋个大的。”陆安然把电脑推到一边:“这案子真的处理的一点都不对劲,总觉得正在被人往坑里带。”
舒虞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而且伴随着接手这个案子,越来越多的疑点开始冒出来。
“如果说这个案子我们没有介入,你觉得他们还会使用这些复杂的操作手段吗?”舒虞问。
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些在针对他们舆情调查司的味道。
“我觉得不会,这个案子如果我们不插手,或许就跟之前一样在各大平台哄哄地闹一阵子,各大平台的营销号吃流赚得盆满钵满,然后伴随着热度下降彻底结束。”陆安然精准分析了这个案子本来应该有的发展方向。
“如果是这样,对方看来是故意的。”萧阙理清了思路,“而且很明显他们也做好了两手准备,无论我们是否接下这个案子他们都能顺利推进。”
按照这个多少有点阴谋论的思路推进下去,舒虞有些不寒而栗。
“看来他们明天或许会有新动作。”舒虞十分肯定地说道:“今天晚上都早点睡,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现在感觉压力很大。”封糖瘫在床上,“虽然应该到不了线下真人对战的地步,但总觉得有只眼睛正在通过网线阴森森地盯着我们。”
“你这个修辞用得不错。”萧阙对此表示满意。
封糖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舒虞干脆把他们都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该补觉补觉该干什么干什么,围在我这里也找不到什么新线索。”她干脆地将人赶出去了。
几人倒是没有逗留纷纷离开了。
……
第二天一早,舒虞照旧七点准时睁眼。
关掉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的闹钟,她一边揉眼睛一边看向微信。
很好,暂时没什么信息。
等到七点半的时候,封糖慌张地冲了进来。
“家长带着人拉横幅去学校门口闹事了!”她手里还提着刚买回来的豆浆和包子。
“怎么回事?”舒虞原本还有点困倦,现在算是彻底清醒了。
“这是我拍的视频,你看,”封糖抽出手机给她看了一段从不同视角拍摄了足足五分钟的视频。
这时候正是学生们上学的时间,他们将学校大门和侧门都堵住了,学生和家长挤在门外都有些不知所措。
“周六周日不来闹,专门到了要上学的周一来闹事。”舒虞一个头两个大,完全可以想象这些视频被拍下来发到网上之后会是什么情形。
一个高位热搜基本预订了。
“等等,他们横幅上写的是什么东西?”舒虞突然在视频中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黑恶学校,草菅人命。”封糖拿过手机辨别了一下,“他们打了不止一个横幅,这个是最大的。”
“这怎么又草菅人命了?”舒虞觉得自己睡了一觉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杨洁是自杀这个结论不是昨天就通知过家属并且家属也没什么异议了吗?”
要不是家属已经认可了这个说法,舒虞根本不会提移交案件资料进行最后处置的事。
这才过了不到一天而已,怎么家属突然就反水了?
封糖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很快,专案组那边的电话打了过来。
萧阙才刚刚知道这件事,正一边叼着包子一边疑惑地看着封糖拍摄的现场视频。
“不用看视频了,已经有网红在直播。”陆安然切出一个界面,“警方已经去维持秩序让学生们进学校上课了,但是他们人太多了,估计很难全部带回去。”
“那也不能放在那里不管,”舒虞皱眉说道,“专案组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在这货闹事的家长里面找到了一个跟杨洁完全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的人,让咱们过去商量一下情况。”
对方昨天的安静很显然就是为了今天的大招,所以大家现在都十分警惕。
很难说对方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后手。
不过既然有新发现说不定就有新思路,正好通告没有在昨天发出去的。
等等……
舒虞正要出门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专案组那边是昨天将自杀的结论告知家属那边的吧。”舒虞突然问道。
封糖茫然点头。
“按照正常节奏,我们大概会在昨晚选个时间将完整回应整理并且发布,但是因为情况实在蹊跷,所以我们推迟了一天。”舒虞继续说道,“但他们不可能预先知道我们将在什么时候发布这个公告,所以还是按照原计划在家属得到结案通知之后就开始闹事了。”
“你这么说,他们这次算是有些着急了?”萧阙靠在墙上,“还是说他们错误估计了我们的流程。”
“应该是后者,”舒虞说道:“闹事的人员还有横幅都需要提前准备,对方应该是很了解我们的流程,结案之后移交资料由我们整理发布公告。”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我们正好没有在昨天或者今天早上发布回应,但是人员都已经准备好了。”封糖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劲,“但是我们昨晚没有发出通告他们完全可以将人全都撤回来啊。”
“这是个他们没办法取舍的时间差,”舒虞已经想明白其中的关节,“高中到校的时间太早了,但我们体制内有在工作日早上发通告的习惯,昨天告知对方结案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认为我们大半夜发布公告的概率不高,因为写稿和审稿都需要时间,所以认为我们会在今天早上九点或者十点整发出通稿。”
“但是高中的校门七点就开了。”封糖跟上了舒虞的思路:“他们如果这会儿不堵门闹事,等到九点之后校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肯定达不到出其不意堵门的效果。”
学校一旦发现他们九点多过来堵门完全可以将通往建筑工地的围墙拆掉一部分,并且跟建筑工地那边协商好让他们多开几个门方便学生中午放学出去。
这点小事建筑工地不会不答应的。
这样一来他们在校门口闹事根本堵不到人,而跑去建筑工地门口闹事放到网上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所以必须在学校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堵门。
“这倒是巧了,我估计他们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们还没发布任何有关结案的通报,结果他们直接打出了草菅人命的旗号。”萧阙说道,“看来这次咱们的运气还没糟糕到那个程度。”
但其实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舒虞心中暗想。
来到专案组的时候,舒虞看到他们正在调查那个在家属里一闪而过的黑衣人。
“你们来了,这么一大早的真是辛苦了。”组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向舒虞他们,“具体的情况看样子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嗯,我们看到视频了。”舒虞说道,“看样子他们很早就来了?”
“六点四十三分从一辆没挂牌的面包车上下来的,打头的三个人里面,两个是杨洁的父母,唯独这个黑衣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而且他来到校门口之后只是转一圈,大概七点的时候就跟着面包车走了,我们现在正在追踪那辆面包车。”
舒虞看着屏幕上被放大的黑衣人,将他们早上的猜测告知了专案组。
“幸亏你们昨晚没有回应,”专案组组长十分庆幸地说道:“否则今天这事情很难处理。”
“这个黑衣人不是你们平时打击过的那种医闹或者那种混社会的小头目?”萧阙问。
“找了几个老民警过来辨认过,我们本来也以为他是组织这些闹事者的人,结果他们认出这两个才是经常搞这种事情的头目。”专案组组长指着屏幕下方两个贼眉鼠眼的身影,“这两个都是经常在县里组织一帮混混闹事的人,跟着在校门口闹事的那帮人也都是他们那一伙的。”
“那这个黑衣人就很可疑了。”舒虞摸着下巴,“如果能找到这个人,说不定这次的案件能有新的突破口。”
虽然对杨洁是自杀这件事已经没什么疑义,但她到底是被人诱导自杀还是自己情绪异常自杀那是两回事。
如果杨洁是被人诱导自杀的,那么这个案子就是刑事案件。
“我们也担心这人跟杨洁的死是否有关系,”组长在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抽了第二根烟,“不过他对县城的摄像头很熟悉,面包车一路上都在躲着摄像头,我们正在想办法辨别他的身份。”
事情到这里总算有了新的线索,舒虞想了想,突然问道:“你们有没有检查过杨洁中考结束后那个暑假是否接触过什么人?”
“大致了解过,但是他父母对此语焉不详。”组长很肯定地说道:“我们只知道她在暑假没有离开过F市。”
“我有个技术问题,”舒虞看向一边的网警,“如果她在黑网吧上网,并且始终没有使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进行注册,那么你们能查到她的上网记录吗?”
“查不到,”网警回答得很干脆,“IP跟她家毫无关系,又是用别人身份完成的实名认证,我们根本不可能把这样的账号联系到她身上去。”
看来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