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康王一案,建康城中弥漫着淡淡的血雾,宫里的人也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往日永安宫和康王妃来往不断,但这次降下雷霆手段的人偏偏是谢贵妃的亲叔父,谢贵妃大发了一通脾气,接下来出乎寻常的安静。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她的耳边指点过了。
华翎也稍稍有些难受,康王该死碎尸万段都不为过,可康王府有些人还当不得一死。
她去太极殿见父皇,殿中气氛沉闷,她一路走过来安安静静。
“烟烟来了,刚好看看这个,你的公主府选址。”成帝面色如常,却是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华翎动了动眼睫,水润的眸子悄悄地打量父皇的神色。康王虽然犯下罪不容恕的过错,但听柔嘉的话音似乎他的定罪处置都由谢珩主导,父皇的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父皇,康王的事情已经决定了吗?”仗着成帝素来宠爱她,一贯不喜欢过问朝政的她开口询问。
她是真的觉得处置方式太过残忍了一些,不让人入冢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还有些女眷和孩童,感觉流放或者贬为庶人更为恰当。
“谢太师很少主动对人发难,烟烟,康王最大的过错不是在封地干的那些混账事,而是得罪了他。”成帝没有因为她的询问而生气,反而态度平和地指点她。
华翎蠕动了两下嘴唇,她被太子和许皇后护的很好,宫廷的腌臜事都从来没在她的面前出现过,甫一听到这样现实的话,心头忽然有些冷。
父皇说的没错,许多人都知晓康王在封地犯下了许多过错,但在他得罪谢太师之前无人去主动揭发。
成帝也不想让她知晓其中的利害,坏了她单纯的性子,但历来权势斗争便是如此,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和不同的立场。
对于康王的处置,他甚至乐见其成。一来宗室唇亡齿寒必定会更向烈儿靠拢,二来谢氏与太师之间会出现不可弥补的裂痕。
“好了,旁的事情不要再提。工部和钦天监一起圈出了两个地方作为你公主府的选址,烟烟,你来选一个吧。”成帝朝胥任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将两份图纸放到华翎的面前。
华翎骨子里那股不舒服的凉意被她刻意忽略,她在图纸上扫了两眼,见一个只有寥寥几笔而另外一个布局和摆设都已经规划好。
她惊讶地咦了一声,“怎么两份图纸差别这样大?”
“公主有所不知。第一个选址是在崇仁街,几代殿下惯常在这里建府。因为需要从头修建还未动土所以就先绘制了一份草图。至于第二个选址靠近兴宁街,也是上好的地段,早年一位郡王住在这里,房舍规格已经建好,所以图纸更详细些。”胥任为她解释。
华翎心领神会,若选在崇仁街,需要耗费很多时间才能入住,但兴宁街的是改建郡王的旧宅子,花费时间更少,也费不了太多银子。
她心里已经有了选择就认真地查看第二份图纸,指着上面标注好的花圃、梅林以及小桥流水,菱唇微翘,“父皇,大监,我选择兴宁街,工部的大人很用心。”
“这处虽好,可到底是旧宅子,离皇宫也远了。”成帝却不满意,他宠爱的女儿怎么能住别人住过的府邸。
“父皇,但这处大,而且只比崇仁街远了一点点,不碍事的。烟烟喜欢更大的府邸。”重新动工多麻烦,华翎不愿意太过兴师动众。
“那就依你。胥任,传旨去工部,将公主的决定告诉他们,让他们择吉日改建。”
“多谢父皇,”华翎拽住了成帝的袖子,“我还想去亲眼看一看。”
若无例外,这是她以后要住很多年的地方,她要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
华翎再次出宫,成帝指派了一个工部的小官陪着她。她眸中闪过一些光彩,又让人去东宫叫了眉目清隽的青年过来。
日头正盛,斑斓的光束金灿灿地射在马车里面,隔着车窗,工部官员和颜启慢慢策马相随。
阳光明媚,华翎感受到暖意,心情莫名也好了许多,她视线漂移最后停留在青年的眉眼上。
她并非是喜欢所有好看的一切,只是私心觉得青年穿着官袍迎着日光很像是她殿外的山茶花,风姿独雅。
她偷偷打开车窗,头倚着手臂,展着明润的凤眸,细细地看他。
几缕乌发轻抚过她的脸颊,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心头静谧,华翎的眼中不由漾起了柔柔的笑意。
她以为她的行为很隐秘,殊不知颜启骑在马背上,抓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姣花照月,神女垂眸,身为一介凡人,焉能不动心?
从宫里出发到工部为她选定的府邸大概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华翎踩着脚凳走下马车,藕粉色的广袖束腰长裙逶迤拖地,清灵中似乎多出几分柔媚,让人更不敢直视她的容颜。
“公主殿下请看,这里便是昔日郡王的府邸,统共占了小半的长街。”工部的官员十分恭敬,压根就不敢抬头。
华翎抬眸,两个憨态可掬叼着石珠的石狮子率先映入她的眼帘。她生出些许欢喜,伸出纤细的手指头在上面摸了摸。
仰起头远望,屋檐高飞,鸟鸣嘤嘤,一股厚重宁静的感觉迎面而来。
只是这一小会儿,她就真心地喜欢上了这里。
“此处看起来很整洁干净,不像是旧日的府邸。”她的反应被随行的人看在眼里,工部官员暂且不提,颜启目光微凝,提出一点疑惑,他总觉得这里过于安静了些。
兴宁街位于城东,居住的也都是达官贵人,可往来除了公主的车驾,并未看到有其他的车马经过。
这是不合理的。
“颜舍人说的有道理。”华翎闻言,从石狮子那里快步走到青年的身边。皇兄不在建康城,某种程度上,身为太子舍人的颜启在华翎的面前就充当了依赖者的角色。
她侧头笑看着他,语气软糯,没有丝毫怀疑。
两个人一清俊一娇美,站在一起远远地看过去竟有一种别样的和谐。
高耸的阁楼上,男人将这一幕收到眼底,眸光郁沉,黑眸里隐没的情绪无端让人心惊。
这里当然安静地过分,因为隔着一道墙就是长信侯府。
而他,不喜喧闹。
更不喜已经窝在他怀里沾了他气息的少女柔柔媚媚地朝着别人笑。
“侯爷,他们应该都是朝中的官员,引着华翎公主过来探看公主府的选址。”骆东只略略瞥一眼就看出那两名男子身上都穿着官袍,不着朱紫,应该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官。
谢珩唇角陡峭泛凉,斜斜地睨他一眼,幽黑的眼珠让人心中发寒。
骆东瞧他模样,眼皮猛跳不停。
叫他多嘴!侯爷难道看不出来那是朝中的官员吗?重要的是小公主和那个身量高些的男子形容亲密,一看便是相识已久!
公主果然娇生惯养,看不清深重,都已经上了侯爷的床榻了,就不能安分一些吗?
这下好了被侯爷看个正着,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侯爷的性子……有的小公主受了。
谢珩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紫袍熠熠生光,他的脸藏在阴影中,陡生几分寒凉。
………
“公主殿下选为府邸,微臣等自然会派人清理一番,岂能污了殿下的眼睛。”工部官员讪笑一声,根本不敢将最深处的缘由说出口。
谢太师指定,毗邻长信侯府,谁敢怠慢。莫说些许灰尘,就是旧宅内里恐怕也无一处残垣断壁。
“大人可有钥匙?”他的解释并无不妥,颜启压下了迟疑。
“对,本公主还要到里面看一看。”华翎浅笑。
门打开,她弯着眉眼踏进去,一点不知藏在其中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