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瑜瞧着腮帮子鼓起的小少年,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他:“慢些吃,小心噎着。”
小少年呆了一瞬,而后猝不及防地开始打嗝。
“哦,我……这糕点还怪好吃的,对……”他低着头胡言乱语了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指尖无意触碰到少女温热的手指,吓得立刻缩手。
杯子从半空中坠落,即将砸入果盘内时,被一只大手接住。
茶水四溅,连带着孟怀瑜的舞服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少许。
青年将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带着歉意道:“抱歉,舍弟手脚毛躁,惊扰孟姑娘了。”
听见姓氏,孟怀瑜的动作停顿了一霎,脸上仍是温柔的笑意:“无碍,就是可惜了这盘果子,我再让人上一盘吧。”
小少年脸色通红,连带着蔓延到脖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这条裙子多少银子,我赔给你。”
孟怀瑜站起身,垂眸瞧着他盈盈一笑:“不值钱,小公子不用与我道歉。”
视线内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做错事般紧张地盯着她,眼圈微微泛红,唇也紧紧抿着,身上的衣物显然也是上等料子。
如果孟家没出事,怀瑕大抵也是如今这般。
她压下胸腔内忽然升起的无力感,维持着面上的笑意,朝青年道:“烦请公子稍等片刻。”
青年微点头:“孟姑娘请便。”
小少年低声又无措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会不会讨厌我啊。”
“不会。”青年安抚道。
孟怀瑜的笑容随着她转身渐渐消失,她方才迈出一步,就感到一股熟悉的困倦袭来,还未等伸手扶住手侧的案台,身子便脱力软软朝地上倾斜。
惊呼声相继响起,孟怀瑜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只感觉有温暖的大手托住她的后背。
等意识再重聚,已是小半盏茶后。
……
谢期单手托住孟怀瑜的身体,将她转交给跟随在身后的秦姑姑,眉心微微蹙起:“身子不适为何还下楼演出。”
秦姑姑把人背起,垂着脸道:“孟姑娘时常会晕过去,已请大夫瞧过,说是前两年亏空了身子,好好调养,会转好的。”
谢期望着脑袋嗑在秦姑姑肩膀上熟睡的少女,不由轻叹了口气:“送她上楼休息吧。”
秦姑姑:“是。”
孟怀瑜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晕倒,因而除了第一次来的客人稍显担忧外,其他人仍旧吃吃喝喝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投过来。
小少年方才跑得最快的一个,哪知手伸到一半,被路过的谢期截了胡。
此时听见两人的对话,颇为生气:“她都晕过去了,你们为何不请大夫。”
谢期转身的动作一顿,偏头瞧向小少年:“你方才没听见话?”
见他当真迷茫了一瞬,谢期弯起唇角提醒道:“秦姑姑再说一遍给他听,小小年纪耳背可不好。”
小少年听懂了他话语间的调侃,气得抬拳就要挥过去:“一个教坊副使,也敢……”
青年握着他的拳头,将他拉至身后,朝谢期颔首道:“舍弟年纪尚小,不懂事,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二哥!”
青年低声道:“闭嘴。”
谢期从始至终含着浅浅的笑意:“无妨,我还有事要处理,祝二位在教坊玩得高兴。”
话毕,转身消失在人海内。
小少年盯着秦姑姑背上的孟怀瑜,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孟姐姐肯定是受他们欺负了,不然,不然怎么会……”
他猛地甩开束缚着自己的手:“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青年面上的和煦消失殆尽,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你只见过她一面,怎能知道她原先是如何的性子。”
“褚忻一,小孩子心性收一收,这里是京州不是鹿岛,没有人会纵容你。”
热闹的交谈声掩盖着里面的争吵,小少年松开握住腰间匕首的手,沉默地走回狭窄的座位。
桌面上精致的糕点在刚才的急切中打翻,褚忻一将滚落在地上的糕点捡起来擦掉灰尘,固执地喃喃道:“她肯定是有苦衷的,不然不会来教坊谋生。”
“我应该早点来找她的。”
青年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脑袋:“未满十五岁之前谁都不能离岛,省省心吧。”
另一边。
谢期手背在身后,步履缓慢:“查查刚才的两个人。”
秦姑姑拖着孟怀瑜往上颠了一下,疑惑道:“大人怀疑他们别有目的?”
“不至于。”他在路过二楼时瞥了一眼半掩的房门,眸色转深,“来教坊的大半都是生面孔,但很少有人会明目张胆地携带武器。”
“别忘了这里是官家场所。”
秦姑姑脸色沉了几分:“奴婢稍后就去查。”
感受到背后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她皱眉道:“孟姑娘似乎要醒了。”
谢期刚好踏上三楼的地板,他望着走廊尽头大开的窗户,窗外的灯笼火光投射进半个影子,随着风在墙面上摇曳。
视线内还有一只小家伙在慵懒地伸懒腰。
“我送她回屋,你去做事。”
“是。”秦姑姑把人放下来由谢期抱着,红色舞裙的裙摆很大,随着孟怀瑜无力的手臂一同垂落在半空。
秦姑姑离开后,谢期坦然地抱着人往房间内走。
房门关上的那一霎,怀中人的身子僵了半刻,谢期觉得很有意思,他把孟怀瑜放到软榻上,盯着少女颤动不已的眼睫,包括无法控制转动的眼球。
好半晌后,失笑道:“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软榻上的人依旧不动。
谢期悠然自得地用指尖轻敲着椅背:“人在做梦时的确会不受控制地转动眼球,但不会眨眼。”
正闭着眼睛无意识眨眼的孟萝时:“…………”
她缓慢地睁眼,然后从软榻上坐起来,全程动作都慢得像树懒。
仿佛这时才发现谢期的存在,尬笑道:“好巧呀,大人也在我房间呢。”
谢期侧靠在椅子上,眼眸温和:“我以为你会装到真的睡着为止。”
孟萝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目前的情况,一边应付谢期,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茫然:“大人说什么呢,我才刚醒,听不太明白。”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舞裙好一会儿,这件衣服设计得很贴身,因而原主从未在其上藏过信息纸条。
身上有股很淡的酒味,似乎是从外边沾染上的,腰间偏下的位置还有小部分水渍。
孟萝时伸手触摸了下,已经快干了。
“身子不适,可以同姑姑告假,不用下楼演出。”谢期站起身,嗓音清冷,“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待客人时晕倒。”
“这会让客人产生误解,传出去以为是教坊在虐待你们。”
闻言,孟萝时瞬间理清了现在的处境,刚醒来时的迷茫感消失,她弯起眼尾:“大夫说不碍事,多谢大人关心,往后会告假的。”
少女柳夭桃艳,一颦一笑皆恰到好处,与半盏茶前同客人谈笑风生时一样,又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一昏一醒间,她的身上多了其他东西。
一股孟怀瑜没有的朝气。
谢期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转身朝外走:“好好歇着吧,客人那边会有姑姑去处理。”
孟萝时乖巧应声:“是。”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道黑影快速从脚边窜过,直奔软塌而去。
他愣了下,回眸只见孟萝时懵逼地架着狸奴的胳肢窝,惊魂未定地对他道:“我还以为你要冲上来给我一拳。”
谢期:“…………”
“我没那么闲。”
房门彻底闭合,斩断了走廊内摇晃的橘红色烛火。
孟萝时坐在软榻上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不会有回马枪杀回来后,缓缓松了一口气,抱着狸奴一顿揉搓。
“丧彪,好久没见了,你又壮了好多。”
“喵。”
“你来的时候瞧见我大哥了吗,我明天休假,所以熬了一会儿夜,来得比较晚,大哥送银子过来了吗。”
“喵。”
“我去拿之前晒好的鱼干给你吃。”
她放下狸奴走到衣柜前打开最底下的抽屉,油纸包好的鱼干带着些许咸味,她取出最上面的一包打开,然后撕成小块投喂狸奴。
“等有空再给你做点肉干吧,我回去找找教程先给家里的小狗试试,没问题的话再做给你吃。”
狸奴边吃边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孟萝时蹲在地上看它吃,偶尔用手背摸一把它滑溜溜的毛发。
等喂完想去净手时却发现房间里的面盆不见了。
她站在洗漱架前,看着本应该放在架子上的面盆陷入了沉思。
下一瞬猛地冲到床边去扣床板下的暗柜,从里面扣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上面是原主清秀的毛笔字。
落款时间为酉时,演出的时间点。
孟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最后一行。
有人拿走了两日前你留下的信息纸张。
她先是呆了一会儿,而后不信邪地一个字一个字念:“有人,拿走了,信息纸张?!”
惊诧到破音的声响吓得狸奴背毛竖起,灰黑色的尾巴重重地拍打在地板上:“喵。”
孟萝时低头看向狸奴:“丧彪,你说人吊死的时候,会先感觉到痛还是先感觉到窒息。”
狸奴歪了下脑袋,翠绿色的眼瞳微微收缩,似乎在思考,半晌后默不作声地继续吃地上的鱼干。
作者有话要说:小狗:?!什么意思,我的命就不是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