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徐青玥第二次向赵明松提出离婚。
第一次是因为郑梦妍在中秋节公然挑衅,让孩子们叫她妈妈,当夜徐青玥便与赵明松提出离婚,赵明松只当她受了委屈心中不满,并未当真。
第二次当她说出净身出户的条件时,赵明松才知她是认真的,两人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不管他怎么服软认错或是威胁,徐青玥都没有松口,提着行李就要离开。
拉扯间,赵明松失手将她推下楼梯,正在吃饭的家人们闻声赶来。
她听到孩子们害怕的叫着妈妈,也看到了赵明松拦着他们不让上前。
于两步之隔外冷眼看着她血流满地,无视她的挣扎呼救,在剧痛中逐渐没了声息。
临死前的那几分钟里,半生的过往在眼前回放。
17岁替二哥下乡。
18岁听从父母之命嫁给赵明松。
21岁被迫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如今她31岁,马上就要死了。
她这短短的一生啊,受人摆布不知反抗,从不曾为自己而活,形如傀儡,三十一年的时光里活得无趣又悲哀至极,死了也好,死了也算解脱了。
反正这世上,也无人真的在意她。
然而等她死后,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中,她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去地府投胎,而是成了尘世间的一缕游魂。
死后一年中,受困于赵家。
看着赵明松在人前扮演着深情丈夫,看徐赵两家人明知她死亡真相不闻不问和睦相处,背地里商量着以两个孩子需要照顾的名义,迅速安排赵明松二婚。
二婚人选正是做了十多年小三的郑梦妍。
养育十年的孩子开开心心的迎接亲母,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过起了日子,一起抹掉她曾存在的痕迹。
短短几月,便无人再记得她。
直到那一日京城来人的前夜,徐赵两家坐在一起商量明日该如何应对,从他们的谈话中她才知晓了一个隐瞒多年不为人知的真相。
她不是徐志明和张淑敏的女儿,为赵明松生下龙凤胎的郑梦妍才他们的亲闺女。
他们之所以隐瞒多年,与她的身世有关。
她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徐家的孩子。
当年赵明松能顺利回城、步步高升,宁城徐家能平安度过那十年危险时期,至今生活无忧,是因为京城徐家暗中默默守护着她。
因为在她身上有利可图,两家人表面功夫一向做得极好,即便赵明松不喜她,也由着她占了妻子位置十余年,即便郑梦妍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也不敢将人娶进门,为了孩子的前途谎称是她所生。
直到她意外跌落楼梯,给了赵明松名正言顺摆脱她的机会。
当真相摆在面前时,徐青玥更觉一生可悲。
在旁人眼中,她的一生是幸福圆满的,年少时嫁给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婚后不久怀孕生子,儿女双全。
却无人知晓这一切都是假象。
多年来丈夫心有所属,孩子并非亲生,郑梦妍明明是婚姻的插足者,却备受徐赵两家认可疼爱,甚至以死逼迫她将郑梦妍生下的龙凤胎认作亲子抚养成人。
美其名曰:她不能生,不能让赵家绝嗣,她要感激郑梦妍的舍己为人,好好教养两个孩子。
诸多忍耐退让,换来的是跌落楼梯血流满地,丈夫孩子冷眼旁观,死不瞑目。
她恨徐赵两家的隐瞒和无情,恨京城徐家至亲不肯露面,更恨自己的愚蠢软弱,为了心中孝道受人蒙蔽摆布毁了一辈子。
更恨死后仍要被困在赵家,不得自由。
每每看他们一家人享受着她血肉筑成的好日子,恨得双眼血红,如果能化为厉鬼,定要将他们一个个千刀万剐!
成为游魂的第四年,她在电视上看到了一段关于宁城首富的采访。
彼时赵明松指着电视上的人说:“爸爸认识他,当年下乡当知青时有过几面之缘,没想到他能有今日这般成就,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青玥正上演着每日一行,飘在赵明松身后拳打脚踢,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
闻言停下来看向电视。
画面上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年近四十依旧英俊硬朗,与年轻时判若两人,当主持人询问他为何一直未婚,又为何致力于慈善事业的缘故。
徐青玥听到那人说。
——我年少时曾喜欢一个人,那时懵懂不知情深,等我懂了后她已嫁人,此后多年悔恨终生。
——我想用这一世的善举,换来世有缘相遇。
——希望见面时,她能多看看我。
能被这样优秀专情的人喜欢,是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啊,徐青玥一生不得人爱,羡慕极了被谢川藏在心底的那个女人。
她想,要是有人这么待她,该有多好。
同年年底,随着新年钟声敲响,冥冥之中似有束缚破开,徐青玥尝试离开赵家,新的一年,终于得到了自由。
可她该去哪呢?
世界之大,无她归处。
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她去看了五岳连绵不绝的山,座座奇险峻秀壮阔昂扬;走过闻名中外的万里长城,那是先辈用血肉铸就的明珠、人类的脊梁;往西去,置身于大漠中纵目四望,大河映夕阳,白沙莽莽孤烟直贯青天;她也去看了丹青水墨般的烟雨江南,玲珑的水,九曲的桥,绵绵如丝无声的细雨,一步一景,如诗如画……
也亲眼看着祖国由贫弱一步步走向强大,城市高楼林立,蒸蒸日上国富民安,再不是可欺的被动地位。
真好啊。
多年下来见识的多了,拥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和胸怀,不再局限于一家一人,那些留存在心中的恨意慢慢被抚平。
人生短短几十年,做什么都好,总该将日子过得精彩过得有意义,才算不枉此生。
可惜,醒悟的晚了些。
又一年秋日。
这日天朗气清,阳光温和微带寒意,她在自己的墓前意外的见到了谢川,他穿着裁剪得体的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捧着她生前最爱的水仙花。
多年未见,他身上的威势更甚从前。
与电视上多次所见深沉锐利的眸光不同,他落在墓碑上的目光温柔缱绻,语速不急不缓地说着近况,仿若老友般熟悉自然。
徐青玥坐在墓碑上,近距离的观察着这位自来熟的谢先生。
他个子很高,长得也很好看,说是丰神俊朗也不为过,举手投足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从容,看向她时眉目温润柔和,眼眸里充满了忧思追忆。
薄厚难辨的双唇启唇轻语时,唇角扯出优美的弧度。
真好看呀。
直到一个小时后,他还在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连几时起几时睡,这月挣了多少钱,今年入账数目都说了个遍。
听得徐青玥哭笑不得。
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会这么能说,同时也知晓了那位被谢川珍藏于心底的姑娘正是她自己。
何其有幸,得一人钟情至此。
可惜天人永隔,此生已无缘。
目送他远去,徐青玥忽然有些释然,她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糟糕透顶,至少有人真心的爱过她。
坚定不移的爱着她。
她每年都会在忌日这天来到墓地,不出意外的年年都会见到谢川,这一日仿佛成了她们相约见面的日子。
时光见证了他岁月不改的情意,从这一年起,徐青玥不再四处游荡,选择留在谢川身边。
以一缕游魂作陪,一起看春日的花,夏天的雨,深秋的枫叶,以及坐在廊下摇椅上赏冬日的雪。
一年年的陪伴下,她见到了男人的另一面,不是她记忆中总是在村内朗笑肆意的青葱少年,也不是多次出现在她墓前时温润亲和模样。
他偏执阴暗,喜怒无常。
甚至于手段阴诡狠辣得令人胆寒,无人敢靠近。
她亲眼看着谢川将宁城徐家逼到家破人亡,玩弄人心至赵明松心智崩溃跳楼而亡,一双儿女双双入狱,赵家二老久病在床,无钱医治受尽病痛折磨生生耗死,郑梦妍辗转于多个男人之间被虐打至死。
之后近十年里,他踩着法律的线步步为营,手段尽出,将京城徐家从高处拽落,狠狠地碾进了尘埃里,穷苦一生不得翻身。
凡是伤害过她的人,下场凄惨无一人善终。
惊讶忧俱他心性手段的同时,徐清玥更多的还是心疼和感动。
他所做的一切皆因她而起,为她复了仇,为她独身一生,为她无数次抱着照片辗转难眠直至天亮。
每每谢川因她难过的时候,徐青玥都想抱抱他,告诉他:我在呢。
可幽魂无身,她碰不到他。
唯一能做的唯有默默相伴。
从中年走入暮年,走到白发苍苍,岁月尽头,躺在病床上的谢川在生命即将终止时,病床前守满了曾受过他资助的后辈。
那双被岁月侵蚀依旧温和俊秀的眼睛透着人群仿佛看到了她,朝着她的方向虚弱的笑了笑。
窗外春光明媚,金灿的暖阳落在他苍老面容上,徐青玥一瞬间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恍惚想起16岁那年在谢家村,俊朗少年倚着墙面吊儿郎当的冲她吹着口哨,眉眼青涩似乎含着浅浅情意。
“徐同志,吃不吃奶糖啊?大白兔的。”
数十载光阴已过,那一幕仿佛昨日发生般,记忆犹新,徐青玥将虚幻的手放进了谢川宽厚的掌心中。
此生无缘,若有来生,愿如风有信,长与日俱中。
【叮!检测到适用生命体,生命体信息查取中。】
【信息调取完成,进入考验阶段。】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徐青玥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下一秒,虚幻的魂体被巨力吸取,进入到一个陌生的空间中。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打量着所处环境。
类似于现代图书馆内部环境,入目所见皆是木质书架,从基础类书籍,到后面是医学、农学、理学、军事学等多个领域的专业知识。
顺序从易至难,面积广阔无边。
徐青玥走至第一个书架,从她拿起书的那一刻起,考验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