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谈判二

顾老太爷心中倒是定了一定,他看着钱氏:“你是如何知道有另一张单子的?”

钱氏闭了闭眼,脸色变得极坏,过了许久,才慢慢地说道:“我把我列的单子交给长随,让他故作投诚献给顾谨,但是他说我前一日已经给了他一个单子了。”

那个单子因为是钱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梅意送过去的,心腹知道有这个计划,因此只粗粗看了几眼便去送了给顾谨。他只记得里面有许多钱氏给的单子里没有的东西。

钱氏才惊觉梅意已经一日不见,再找人寻她,踪影皆无,便连家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大事不好,但事已至此,她当机立断,既然单子都有,那就依原计划行事。

顾老太爷既然来了这里,自然是有备而来,单子随身带着,当即便拿了出来,递给钱氏。

钱氏立即细看,她辛苦地睁着一只眼睛一样一样看下去,越看脸色越是惨淡,单子几乎列了顾严攒下的一大半的资产,有一些是只有她才知道的,心腹绝对不会知道。比方说,那处的上千亩良田……

她看着看着,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恐惧的感觉,这个人是谁?这些东西虽然早已经进行过处理,但若是放在了台面上,若是有心人去查去问,是不可能全无破绽的。他们本来打算慢慢地一步步地一次次置换,换上几手,也就毫无头绪可查了。

顾严的死亡很突然,钱氏又是伤心又是忙乱,还要想办法应对顾谨夫妻,这些东西本来也没有人知道,她本来打算以后再慢慢去处理。因为顾严已死,那些东西要靠自己的力量去继续做置换去改头换面,需要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不能急在一时。

她脸色灰败地看着单子上的巨额财产,想到前院灵棚里顾严的尸身,忽然想到了顾严的当街被杀,虽然凶徒根本没有找到,可是万一……钱氏想到了一个可能,冷汗顿时湿透了里衣,额头伤处剧痛起来,她两眼一闭,竟又晕了过去。

顾老太爷眼睁睁见她看着单子忽然脸色变换,然后竟然晕了过去,心下不禁恚怒:这个视钱财如命的蠢妇!竟在这个时候晕倒过去。

窗外的仆妇丫鬟虽然站得远,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但眼睛却是盯得死死的,此时见钱氏似是晕倒,便有人快步走进来。

那张单子还在钱氏手里,顾老太爷皱着眉,快步迅速上前几步抽回那几页纸便即退回,只见眼前闪过几道人影,耳中已经听到钱氏的两个嬷嬷和丫鬟急声唤道:“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事情还没谈,顾老太爷正要先避一避,好在钱氏又悠悠醒转,低声对丫鬟说道:“我没事,请老太爷留步。你们出去。”

嬷嬷有些犹豫,钱氏低声说:“我撞这一下,为的是什么?”嬷嬷心中一跳,示意丫鬟照办,自己也退出书房,仍然守在门外。

钱氏看着顾老太爷,声音低弱:“老太爷请走近几步。”

顾老太爷倒也不怕她碰瓷,反正再坏也不过如此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不言不语地看着钱氏。

钱氏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强逼着自己克制头晕难受,面如金纸地说道:“我说实话,我给你们的单子上远没有这么多。”她说得坦白,“我与树儿不能没有自保的东西,树儿还要读书进学,娶妻生子,在在都需要极多的银钱,我不能不为他考虑。”

顾老太爷冷冷地说:“他姓顾,是我的孙子,进了顾府我自然会好生让他读书进学,还会少了他的?”

钱氏并未顶嘴,只惨然一笑:“我没有信不过你,夫君说过,你最看重顾家门楣,只要树儿聪颖有出息,你只会扶持他。但是,除了你之外的顾家人,我一个也信不过。我只怕他进了顾府命不长久。”

她这话令顾老太爷面色大变,一时阴沉无比:“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钱氏盯着他道:“你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可是我是一个母亲,为母者,一丝风险也不愿意让儿子去冒,一点委屈也不愿意让儿子去受。就算你能保证他的安全,但是你能保证他不受那府里的委屈?”

她看着顾老太爷:“若是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宁可将这单子上所有财产送与他人。反正顾府中人也不会因为得了这笔财产而善待我母子,给他人还能得一分照拂。”

顾老太爷咬了咬牙,明知道她这话荒谬,送与他人?那人得了钱财的确会暂时照拂她母子一二,可是既敢收得这么些财产的人,地位定然超然,但同时,还真是会有什么情义的人吗?到时候不知不觉灭她母子的口也说不定。

可是又保不准钱氏真有这样的门路,就算没有,看她的性子只怕宁可玉石俱焚也是有的。何况这真的是一笔他不能抗拒的巨资,顾严已死,顾家如果要再起,必然需要时间,而且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不能没有钱。

他一时踌躇。

钱氏却又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送与他人说不定会有风险,我最合适的是与地位差不多的人交易,所以我选择了你。”

她没有再看顾老太爷,轻声说道:“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条,大房与你们分家。”

顾老太爷立刻摇头:“不行,绝不能分家。”长子在都没有分家,死了之后和遗孀螟蛉分家?他顾老太爷怕不成了整个南京城的笑话!

于钱氏而言,这三个条件她反复想过多次,早已烂熟于心,自然知道分家是绝不可行的,她其实也并不想分家,但提条件便是如此,不漫天开价怎么就地还钱?

她故意想了好一会儿,见顾老太爷毫无转圜余地的模样,才咬牙开口:“那第一个就改成,不分家,分产,我和树儿仍然住在此地,不回祖宅。老太爷,这一条你若不答应,就什么也不必谈了,我们绝不会将自己陷于不能自保之地。”她的面上也露出坚决。

顾家祖宅是真的回不得,只要回去了,只一个孝道便压死了母子二人,母子对顾老太太的孝道,儿子对顾四作为侄子的孝道,再有顾四的不管不顾和顾氏母子对他们的仇恨,多的是让儿子没命的办法!

顾老太爷当然知道爱妻幼子和顾严的不共戴天,这两人回了顾府,磋磨是一定的,委屈也是一定的,人命他倒认为不至于。不过就是他本来就不喜顾严这一房,顾严死了,这母子二人他根本就不在意罢了。

见她坚决,他缓缓点了点头:“好,你既这么坚决,那这一条我答应你。”

钱氏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第二条,为免闲言,我会请我兄嫂来府中居住,你们不得干涉。”

顾老太爷心中一凛,立刻摇头:“既不曾分家,你这府中便仍是顾府大房,轮不到你娘家兄嫂来主持,何况人心不足,谁知道我长子的府第是不是会变成了钱府!”

钱氏心下冷哂,面色却弱,只说道:“我有一幼弟,年方十八,尚未成亲,请他来总不妨了吧?”

顾老太爷对钱氏家中十分了解,那位幼弟……年轻尚武,颇有些鲁莾,远不如钱氏兄嫂精明能干,钱氏母子独居的确容易惹来闲言,看她势必要找一个倚仗,她又不相信顾府里的人,那这人倒也无妨。

钱氏见他点头,喘了一口气又道:“第三个条件,单子上的资产,留四分之一给树儿,其余便全归你们。”

四分之一,一共四房,这是按分家算了。

顾老太爷看着她,慢慢地说道:“这单子上的东西,可不是全部,你不是留足了吗?”

钱氏也道:“若这单子是我给的,那自然是留足了,我也不来与你们计较。但……”她心中是真的苦涩,要从顾老太爷嘴里扯下一块肉,太难了。可是这张单子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顾老太爷也不曾提出要看顾严一房真正的全部家当,想也知道,钱氏就算给他看了,也不会是真的全部,那又何必看?他沉吟着看向钱氏,道:“十分之一。”

钱氏咬牙摇头:“老太爷,树儿也是你亲孙子,他才十二,之后读书进学、交游人际、成亲生子,全都是银子,这张单子若是我给的,我一分不要都可以,但如今我手头实在没有多少了,日后若向你顾府讨,你顾府会给一分一毫吗?所以现在你若是只给我们十分之一,我母子岂不是要与寻常小吏家一般量入为出?断断不行。”

她悲声道:“夫君辛辛苦苦二十余年,方才存下这些家产,就算要归入公中,也不能尽数不留,你且去问二房三房四房,他们就没有半点私产?再说,若没有夫君,这些年祖宅的生意祖宅的入息还有家族诸房的收入能有这般丰厚?祖宅能在族中有这般大的话事权?老太爷,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你们吃肉,连汤也不给我母子喝上一口,不如就一拍两散罢!”

钱氏脸上的悲愤也不知是真是假,顾老太爷对“量入为出”这样的形容只是一哂,但时间紧迫,此事不宜再拖,他想了一想,虽是不舍,却也说道:“那就留六分之一,不必再说。此后你们大房不得再从公中取利,不得再参与分家。”这就是分产不分家了。

钱氏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到梅意没有?先前陆修第一次去顾严府就见到的钱氏身边的贴身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