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任务

离他们藏身之地约一里远的另一头水边,三个穿着青色粗布短衣绔裤的人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脚边扔着三件黑色水靠。

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纤细,鬓边散出来的几缕乌发已经干了,被夜风在腮边吹拂,一双乌沉沉的双眼似是吸尽了所有星光。

边上一人问道:“徊娘,他对我们有用?”

裴徊道:“希望有用。京城送来的消息里说,陆修原来是万年县的县丞,极擅体察细微,办案精到,县丞三年,断案无数,雪冤上百,精研律法,凡事只以律法断,公正公道。”

另一人眼睛一亮:“那他……”

裴徊摇了摇头,又说道:“钟大哥,阿默,前日二哥紧急派来送来一则消息,又说了一件事。陆修,是陆炎的堂弟。”

钟之山一怔:“陆炎?新上任的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皇帝最信任的奶兄弟?”

陆炎大名无人不知,他甚至比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还要有名,因为当今皇帝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极其信任他,两年前一场大火,他舍己救出皇帝,更是得了可携兵器自由出没皇宫的特权。据说当今锦衣卫指挥使早在他十几岁时便已经在内廷亲自教他锦衣卫种种必须掌握的事务。

也就是说,掌天下刑狱的锦衣卫早在皇帝登基始便准备交给他了。

陆修,是他的堂弟?

钟之山的脸色变得凝重,他慢慢说道:“锦衣卫恶名昭著,他既是陆炎的堂弟,便难可信。”

裴徊轻如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很难说。陆家向来从武,陆修却考了进士从县丞做起,而且关于他为官清正的消息的确不假,让人猜想不透。”

她又看一眼远处还有余火燃烧的货船,低声道:“他这次来南京竟然是来查许贵,难道皇帝对许贵也起了疑心?不对,如果皇帝要查,就会派锦衣卫了,只怕是皇帝仍然信任许贵的,但底下有人起了心要扳下许贵。……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竟然敢让陆修涉入如此险境。

南京守备太监许贵,几乎是南直隶可一手遮天的人物,如果让他知道有人来暗查他,只会是有来无回。就算是陆炎的堂弟,不,特别是陆炎的堂弟,他更加不会放过。

锦衣卫与东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许贵之前可是东厂的人,现在虽然久不在东厂,东厂首领太监也早换了人,但是同是太监,谁说不能犄角互援呢?

钟之山道:“不管怎么样,但愿他有良心,日后能念咱们今夜救他之情。”

裴徊微微失笑,眼中的星光便似要满出来,她道:“昨日之前我就算不知道他是陆炎的堂弟,也因为他在南京查案的能力有些惊惧后怕。日后如何谁也不知道,不要指望旁人有良心,我们能做的是更要加倍小心。他常来食堂,钟大哥你有事无事都尽量不要出厨房,阿默你也少往食堂这边过来,有消息到饼铺去。”

两人都点了头。

陆修回到家中,刘怀专已经等在那里,等陆修净了手脱了衣服上药,刘怀专倒抽一口冷气。

上次在城门外与人打斗后负伤虽重,但外伤只是青紫,此时看着背部却一半青紫,一半血肉翻卷,又被水泡得白生生血丝丝,背部破得一塌糊涂,还有几个明显是锐角撞出的洞。

这次却不能找大夫了,幸好有药,张信给他上药,刘怀专去拿碗装早食。

早食是刘怀专赶回来时在路上随便买的,怕冷了还没打开,拿了碗出来正要装,却见陆修背上由张信上着药,自己卷上了裤腿。

一双脚的小腿全是木刺和划开的血沟,有一处伤口刺入的短木刺有小指粗,泛白的伤口仍有血在慢慢渗出。

他竟然用这双脚从码头走到快到城门!

刘怀专手上一顿,不禁骂道:“你逞什么强,我们一路背着你到城门不行吗?!”

陆修自己去挑木刺,头也不抬:“死不了。”

刘怀专把装了早食的碗塞给他:“吃你的。”蹲下身帮他挑木刺。

陆修拿着碗,背上有人上药,脚上有人挑刺,不禁失笑。

张信拿了烈酒给陆修清洗伤口,然后一一细心洒上药粉,他本是卫所出身,处理伤口是习惯了的,见伤口虽然狰狞,却只是皮外伤,比上次的内伤好多了,松了口气,说道:“你发现了什么?”

烈酒刺激伤口,陆修疼得嘴唇发白,道:“我们想的那些东西应该都有。还有,全新的、半新的、残破的铁制刀剑矛头。”

张信和刘怀专都呆住,就算是残破的刀剑矛头等物也是可以溶了再铸的,而他们想的那些东西……

张信道:“那艘船是怎么被烧掉的?你带了火药?”不可能呀。

陆修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我跳下船时开始爆炸的,当时有四五好手跟着我下水围斗我,若不是忽然钻出几个人杀了他们,我只怕难以脱身。这么巧的话,应该是那几个人做的。”

张信道:“我在那边并没有听到爆炸声,就是忽然看到船身冒出大火,烧得快极了,船上一片混乱。这……太离奇了。”竟有人去炸许贵的船,而且刚好救了陆修?

他又叹道:“这下子线索又断了。”

陆修想了一会儿:“他们不止这一条船,爆炸的事会让他心有忌惮,但不出两个月,定然还会有另外的船运货。我们需要等。”

张信道:“下次便不用再上去摸查了,最好能安排人跟着船,就知道船是运往哪里,与什么人交接。”

陆修摇摇头:“跟船的应该都是他们自己人,足有二十多人都有身手。”

刘怀专犹豫了一下,说道:“也不一定。”

两人看向他,刘怀专把昨天那小姑娘的话说给他们听:“……只是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这小姑娘一家人都……”

被发现是肯定的。但是如果再安排一个修船的老手在码头上揽活,只怕他们也不会相信,小姑娘的父亲是积年在码头上做这个活的,福隆记方才信任他。

陆修点点头:“这个法子不妥,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牵涉进去。不过,他擅长修船,在码头上修了这么多年船,对码头上的商行、船主、护卫应该都很熟悉,想法子获得他的信任,打听一下福隆记商行的人,特别是那艘船上的人,总有人是可以攻破的。”

腿上的木刺挑了许久才挑干净,盐水洗了又用烈酒洗过,上了药包扎好,看看时间也快到了,陆修换好衣裳,张信牵了马出来,陆修上马,去应天府衙门点卯。

张信和刘怀专也赶紧上马,各自去各自衙门。

陆修到了应天府,马让人牵走照料,径自去自己班房。虽然一夜未睡又是打斗受伤,但他完全支持得过来,只是腿脚的伤到底影响了走路,又不能太明显,故此走得慢了些。

恰巧碰上了李府尹,他在南京城另有住处,又不用上朝,一府之尊倒也不必每日准时应卯,陆修今天来得有些晚,便撞上了。推官虽小,却在应天府地位不低,他离开围着他或奉承或寒喧的众官员,关心地问道:“陆推官不舒服?”

陆修笑笑:“上次的伤伤到了内里,还未好全,今日早上逞强舒展一下,结果扭到了脚,刮伤了。”

向同知哎呀了一声:“既这样,告个假也就是了,陆推官也真是。”

陆修摇摇头:“多谢府尹大人和同知大人关怀,不碍的。”

李府尹想起一事,皱了皱眉,招呼陆修:“既这样,你随我来。”

陆修称是,两人一起走到李府尹的房间内。

陆修刚坐定,李府尹便道:“明日顾严大人便要出殡了,此事你知道罢?”

陆修点点头。

李府尹道:“昨日顾老大人亲自来寻大理寺卿,请让顾正参加他大哥的葬礼,因你办事缜密,收押顾正时是半夜,知晓的人不多,为防悠悠众口,顾老大人这个请求倒也不过份,毕竟顾正只是嫌疑最大,并没有实质证据认定他是凶手。此事大理寺卿已是准了。”

此事其实陆修也是这么打算的,他等着李府尹接下去说。

李府尹无奈地笑了笑:“此事原不与我们应天府相干,毕竟已经全部移交出去了嘛。但是圣上旨意也说了,你要随时提供帮助。因此大理寺卿便与我商议,顾正去参与葬礼一行,要请你一同前往,当然,还会有大理寺的一位评事。我估摸着,他们是看中你的功夫好。我本想替你拒绝,一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二是他以圣上旨意说话,倒也真是无法回绝。”

这就是说,要陆修去看着顾正,防止顾正逃走。

这的确拒绝不了。当然如果李府尹与陆修关系好的话,还可以与大理寺卿讨价还价一番,但是陆修来应天府才两个月不到,这交情实在还不到位。

陆修艺高人胆大,略想一想,便应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