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青团定然是不够的,无奈之下,刘怀专便又去别的铺位买了些馅饼和浆子,走出长巷一路往府衙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走去,陆修和张信都住在这条巷子里,他和周年也住在附近。
陆修租住的院子只有一进,正房三间都有安排,西厢房暂时当作客厅,陆修、张信和周年都在这客厅的桌上看着几页纸,抬眼看到他推门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从未闻到过的食物香味,张信皱皱鼻子,笑道:“怀专一大早去了哪里买了早食?香得这样厉害。”四人约好了若是不上工,便轮着买早食,这日正是刘怀专。
刘怀专笑:“我听兵部的同僚说南京有一家人称半城香的饼铺,做的馅饼乃是一绝,离得也不是很远,就想去买来大家尝尝。怎么张信你在南京这么些年,竟也没吃过么?或者竟不知道半城香?”
周年笑道:“想必是只忙于公务……”
不等他说完,张信捶了他一拳,笑骂道:“你一张嘴必没好话。”
周年平素看着有些阴郁,此时和友人在一起却笑得开心:“咦,这话不是好话吗?你瞧你,都是从五了,那必然是忙于公务才……”自己也忍不住笑将起来。
几人都笑,张信不去理他,只对刘怀专说:“我自然知道半城香,可这味道虽香,闻着却不像,他们家又出什么新品了?”
刘怀专得意:“我运气好,不是寒食了么?他家怕是按节气卖应时食物,这几日不卖饼,只卖青团,队伍排得快满一条街了,幸好我去得早。来吃罢。”
也不进西厢房,只在西厢房前的石桌旁坐下,几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也一起走出来,四个人正好四个石凳子,各人取了一竹筒浆子,便伸手往草篮子里去取青团。
刘怀专腿脚快,虽然青团已经不烫,倒还是热腾腾的,正好大口吃。只吃上几口,四人都睁大了眼睛:“怎的这么好吃!”
粉皮软韧有嚼劲,粉皮里包得严严实实的馅料浸在油汪汪的汤汁里,不知调了什么料,鲜香咸辣,肉的颗粒感,春笋的颗粒感,都粒粒分明,加上艾草的微涩清香,彼此互相浸润,融合得天衣无缝,却又层次分明,雪菜的咸香则是如同点睛一笔。
芝麻油糖青圆子则清甜而不腻,芝麻酱的香气被猪油激发得更浓了三分,因为青团已经不烫了,芝麻酱流心半凝,一口咬上去微微烫嘴,更是软糯甜香。
特别是刘怀专,吃得赞不绝口,他是富贵人家出身,糖这种东西向来是不缺的,不像平民百姓家恨不得越甜越爱。
四人一口一口停不下来,几乎是眨眼间便吃完十个青团。周年打开刘怀专带来的另一个草纸袋子,是几个馅饼,拿了一个咬一口,皱了皱眉:“这滋味差不少,明日再买青团罢。”
刘怀专笑:“你还嫌我青团买得少了?人家限量一人十个,你想要再多也不能够。而且一年只卖这几日,别处也没有卖的,且今日卖最后一日,明日寒食,禁火呢。这些馅饼是我到别家早食铺买的,他们家可有意思,尽劝着我们:不过一口吃食,多吃少吃有甚关素,吃不上也没什么,各位爷都是办大事的人,尝个鲜也就罢了。指点着我让我去别家买。”
他将吕嫂子的温和诚恳学足十分,几人都一边咬馅饼一边笑,张信笑着点头:“是吕嫂子会说的话。”
周年奇道:“怎的这不是南京的食物吗?”
刘怀专摇头:“应该不是,我以前来过几次南京,没吃过这种。张信是吧?”
张信稳重,对吃喝上不是很在意,道:“应当不是,我四年前刚到南京时并没有听过有半城香,也就是这两三年里冒出来的,馅饼是真的好吃,独此一家,也有别家学的,总是不如,说是他家姑娘研制出来的秘方。”
刘怀专笑:“那过几日定要去尝一尝他们家的馅饼,这味儿跟我们家乡倒是有点接近。”
陆修吃了一甜一咸两个青团,又吃了一个馅饼,边喝浆子边道:“怀专你吃好了也看看这些。”他指了指身后西厢房里桌上刚才他们在看的那几页纸。
刘怀专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馅饼,几步进去西厢房,一边看一边说:“记录得很详细啊,顾正左肩受的正是刀伤,看着刀伤描述与陆修那一刀一模一样。但是小厮却说不知道顾正什么时候出府出城的,他这种大爷出府怎么会没有小厮跟着呢?除非是做不可告人的事情。然而门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府的这就奇怪了。”
张信解释道:“顾府人多,也有三处偏门,有一处偏门和顾正住的院子很近,只有门锁,没有守门人,据说为的就是顾正出入方便。如果不想让人知道,牵马从这道门出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顾正和我们解释也是说他不想让府上知道他又出城和游侠相聚切磋,所以才独自从偏门出去,没有带上小厮。”
周年在一边道:“顾老太爷的确对他和那些游侠江湖中人交往很是不喜。”
陆修道:“顾家那边已经着人盯着,肩头受伤的人虽然也查出来两个,但中了刀伤的就只有顾正了。这两日排查到各药堂药铺买伤药的人,名单上记下来的有二十几个,我和几个捕头打算各自都去查访一二。虽然说没记下来的定然更多,有点大海捞针,不过没有其他头绪也可聊以一试。”
刘怀专道:“还有,也许那两人并没有进城,而且家中自有伤药。”
周年道:“先查能查的。”
陆修忽然站起来:“刚才怀专说这青团一个限量买十个?今日是最后一日?那排队的人岂不是很多?”
刘怀专点点头,几乎一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我刚才在那里便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桩案子。”
四人相视,异口同声:“那便一起去听听。”
四人到了半城香的时候,买青团排队的人已经可以用乌央乌央来形容,一眼也看不清队尾在哪里,四人分开有快有慢地走了许久才走到队尾,老老实实地排队听着众人议论纷纷。
话题果然还是大半围绕着顾严被杀。
就听有个胆子大的人直白地说道:“这么凶残的当街杀人,会不会有可能是顾大人在外地任职时得罪了人啊?我听说顾大人性情严苛,对家人下人都很不容情的。他继母舅被他折腾得可惨了。”
有人却道:“这种家务事也难说,继母能有几个好的,说不定就是这位继母舅曾经欺负过顾大人,有权有势了自然就要报复回去。人之常情嘛。”
不少人频频点头:“也有道理。”
另一人接道:“继母子不合是肯定的。我也听说顾大人当年曾经毒打幼弟,险些把小孩子打坏了,因此顾四爷才开始习武的,从前口口声声都在说要报仇雪恨。要不然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怎么会愿意天天风吹雨打不间断地练武呢?顾家其他几位爷可都挺斯文的。”
众人“呵”了一声,大多数人都作惊讶状,显然是新消息:“当真?他打过顾四爷?这倒没有听说过,两个相差年纪这么大,这也下得去手啊?”
便有人猜测道:“估摸着吧,顾大人不能对继母怎么着,背着不孝的名声可不行,那长兄教训弟弟这不是理所当然嘛,打蛇打七寸,你不仁我不义,也不算……”
四人因走得有快有慢,故意都是隔了好些人排一个人,听得清楚,远远互视。
先前说话的人却不以为然,叹息道:“当然是真的,顾四爷那时才七岁,顾大人可是下狠手打得他卧床了一个多月呢,请了好几个大夫,连太医都请上门了,身上到现在伤疤都没能消了去。顾府知道这事的下人大多都发卖了,剩下的也封了口。至于我怎么知道的,我是不会说的。说实话要不是顾大人死了,这事我可不敢说出来。”
有碍顾大人官声呢,这么严苛的顾大人抓到自己那还不是死定了。
有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叹口气说:“一家人再折腾也是一家人,顾家可只有顾严在读书上有天分,顾老太爷为了顾家,就算再不情愿再想护着继妻幼子也得维护顾严。”
另有人频频点头:“家族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不是顾严年轻有为,顾家只怕早就落魄了,顾老太爷再生气也得护着扶持着。”
有人便说:“那只怕也不能全怪顾大人,顾老夫人可不算是个良善人,且贪财呢,不知给了娘家多少钱不说,连顾老太爷供给顾大人的钱银也克扣不少。南京这座宅子之前便是给顾老夫人的娘家人住着,顾家阖家搬回来的时候少了许多东西呢。”声音压得低低的。
忽又有人说道:“说起来顾家可真有钱,我常在酒楼见到顾四爷大把洒钱请一些戴刀佩剑的游侠吃饭喝酒,还呼兄唤弟的。”
极低的声音:“会不会……”
“别瞎说!你不想要脑袋啦?”
……
四人默默地听着,队伍慢慢地往前挪动,虽然队伍很长,但大概是因为限量,倒也不算太慢,渐渐便离得饼铺近了。
就听到前头有人大声问:“吕嫂子,那日周赵两位捕头刚好在你家吃饼,所以最快赶到现场,又追了凶徒去的,他们和那几个捕快不是经常来饼铺吃饼吗?可有提过这起凶案啊?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啊?”
这个消息……,陆修四人不禁又相互看了一眼。
吕嫂子低头做饼,说道:“大哥说笑了,我们开个铺子,还不得全赖着大家关照,他们来也只是吃几个饼,怎么会和咱们说公事呢?这么大的案子那是提也不会提半个字的。”
说话的人笑:“那倒也是,不过他们自家兄弟闲聊也有可能的嘛。”
王五说:“是真没有,就算是有,咱们也不敢多说呀。”
那人笑道:“那便是有说啦是不是。”
王五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没有,老哥别笑我了,这般大的事情,咱们哪敢听啊,就算真说了也避得远远的了,何况是真没说过。我们老老实实做点小生意,可不敢惹事。”
就有人点头称是:“过个安稳日子最好了,你们别逗王五了。”
也有人笑道:“王五这半城香生意好,若不是和捕头交好,哪能这么太平。”
众人纷纷点头,笑道:“那也亏得是半城香的吃食好吃,否则捕头也不稀得来吃。”官府的小吏其实是最难缠的,这个时辰早,衙役捕头还没巡到这边,众人便耍个嘴皮子说些心里话。王五十分无奈,抬头叹道:“再好吃还不是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