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云渺助王荣料理了云间辞后续的事,以前没人敢动云间辞是因为其背后有靠山,而现在有了燕王首肯,这地方跟寻常的秦楼楚馆也没多大区别。
赵宵的几个手下知道这次是阴沟里翻船,在陈云渺面前大气都没敢出就束手就擒了。王荣昂首挺胸地将云间辞一围,数月以来的郁结之症神奇地不治而愈,顿感通体舒畅。
洛初领着陈云渺去了云间辞的地牢,这地方比起幽暗的诏狱不遑多让,尤其是在整座灯火通明的楼阁的映衬下,让人忍不住唏嘘。
地面之上,金银如流水一样涌进云间辞,而这里,却连条御寒的被褥都没有,折磨人的刑具倒不少,地上随处可见干涸的血迹。
据洛初所述,赵宵会将年纪到了却不肯离开的歌姬关在这,等她们想开了之后,再送出京“养老”,只不过时间一长,大家发现那些离开的歌姬音讯全无,就渐渐明白过来所谓的“养老”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云渺心情复杂地在地牢走了一圈,发现关着的人倒不算多,不知是不是近期已经处理过一批……这些姑娘的样貌还没发生什么变化,她让人将她们放了出来。
她们和不久前还在招待客人的歌姬一起,都将会被送到几个世家接受治疗,不过各人身上的毒到底能解几分,只能靠她们自己的运气了。
陈云渺一一打量过每张脸,等到地牢全部走空了,不由蹙眉,低声喃喃道:“奇怪。”
洛初恰在旁边听到了,问道:“姑娘在奇怪什么?”
“我以为清歌会被关在这里。”
洛初闻言一愣,随即忍不住抽泣,引得陈云渺转过头来看她。
“不在这里,那就只能是……”
她的话没说完,陈云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来清歌已经被处理掉了。
“你放心,这次赵宵绝不会被轻易放过。”陈云渺寒着脸道,心中怒意更甚。
陈云渺回到陈府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这一夜惊动了不少人,三大世家自不必说了。
赵文高在得到消息之后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第一时间跑到了云间辞,被王荣手下的衙役拦住了,没让其见到赵宵。
而她接手了这件事,就相当于陈家接手了这件事,接下来他们跟赵家的关系怕是连表面的客气都难以维持。
南宫府一如既往的没有动静,但必然也是紧盯着事情的发展。
一切还要等皇帝陛下的意思。
陈云渺熬了一个通宵,此时走在水榭的桥上却毫无睡意。她不是没怀疑过洛初求她去救鹿之年是故意撒谎设计,但这点心思比起赵宵的恶行来说简直无足轻重,更让她介意的是洛初之前说的话。
赵宵堂而皇之地加害了那么多少女,他们这些巫觋竟然全然不知,而那些被加害者甚至根本不相信他们。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否在无声的角落还有更多类似的事在发生?而陈府是不是像洛初说的那样也择不干净?
她停下了脚步,掉头离开了水榭。
陈季霖素来早起,何况今天皇帝定会召他进宫询问赵宵一事,陈云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面圣的朝服。
“父亲。”陈云渺向他行了个弟子礼。
陈季霖应了一声,道:“你昨夜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秋鹤已经将事情原委跟我说过了。”
陈云渺闻言没有说话,也没离开。
“嗯?”陈季霖本已打算出门,瞥见她神色犹疑,问道,“还有何事?”
陈云渺斟酌了片刻道:“父亲要如何对陛下禀报?”
“自然是实话实说。”
“可陛下一向宠爱赵家,我们如果极力给赵宵定罪,陛下是否会不喜?”
“赵家虽得圣宠,但在真凭实据面前,陛下也无法偏私,”陈季霖忽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在担心这个,怎么跟自己的父亲都开始拐弯抹角了?”
“我只是……”
“只是担心我会在这件事中权衡利弊,不顾公道?”陈季霖接过她的话道。
他如此一问,陈云渺忙低头道:“是女儿多虑了。”
她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落了地,陈季霖即便要惹皇帝不开心,也没有曲意逢迎的打算,又怎么可能包庇过赵家呢?洛初对陈家的的设想大概是基于对其他官员的印象,她不该随意怀疑。
“要对付像赵家这样的权贵,除了小心谨慎一点,掌握无法抵赖的确凿证据之外,与他人并无区别,”陈季霖临走拍了拍陈云渺的肩膀道,“以后你掌家了,便会面临更多这样的考验。”
陈云渺:“是,女儿谨记。”
丹青仍住在陈云渺的屋子里,那张窗边的软榻成了他的专属狐狸窝。
夜色渐深,陈云渺始终没有回来,他也不甚在意,尾巴一卷就睡了。直到外面有了点动静,他动了动耳朵,从温暖的窝里钻出来趴着窗户往外瞧。
只见陈云渺六神无主地从九曲桥那头走过来,好几次丹青都觉得她快要掉到池子里头了,她又险险转弯,几步路走得简直险象环生扣人心弦。
忽然,她在桥中央停了下来。丹青垫着爪子眯着眼睛使劲看:也没见有水鬼从池子里蹿出来啊。
不等他再看看清楚周围有没有鲤鱼精,陈云渺就突兀地掉了个头,快步离开了水榭。
丹青低头活动了一下爪子,发现这巫觋丫头还算有点本事,他的身体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行动已经无碍。
他略一思忖,便悄无声息地跳出了窗口,跟上了陈云渺。
陈云渺的一声“父亲”,让丹青确定了眼前老头的身份,百无聊赖地想:丫头长得挺标志,老头就不怎么样,应该是随了母亲。
陈云渺解了他的毒,他见人失魂落魄的,本着狐妖知恩图报的优良传统跟过来看看,既然只是父女聊天,他也没什么兴趣听,正想回去继续睡觉,陈季霖的声音定住了他的脚步。
丹青缓缓转过来,琥珀色的眼睛穿过门缝看向陈季霖的脸,那是妖兽才有的眼神。
或许是他中毒未愈,身上的妖气还没有野猫重,又或许是陈府处在咒阵之中,陈家父女少了几分戒心,丹青居然没有被他们发现。
他在陈季霖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转身离开,很快回到水榭,重新窝到榻上。
陈云渺回来时往榻上看了一眼,毛毯中央鼓起了一个包,边缘露出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放轻了脚步声。
“你儿子做的好事!”萧屹当胸一脚将赵文高踹翻在地。
赵文高涕泪横流地爬起来,膝行着跪了回去,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哀求道:“陛下!”
他昨晚一听到消息,就知道坏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云间辞,但还是晚了,那该死的王荣不仅拦着他不让进,还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故意将事情闹得声势浩大,惹人侧目。
若是只有一个王荣,那赵文高倒还有法子,可偏偏还有陈云渺和燕王!他穷尽想象都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巧合才会让人到得这么齐整,团团转了两圈,知道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捞不出人,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宫门外候着。
天一亮,弹劾的折子必然会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案头,他必须第一时间去求情,活罪难逃,死罪却不一定不能免。
萧屹盯着匍匐在地上的赵文高,将一份折子甩到他面前,冷声道:“你看看,这条条桩桩可有写漏了没有?”
折子在地上摊开,赵文高瞥见那密密麻麻的罪状,哪里敢捡,又是一声哭嚎:“陛下!臣只有宵儿一个儿子啊!”
事到如今,否认已经毫无意义。陈家和京兆府介入后,那夕妖是怎么弄到的,歌姬到底中没中毒,赵宵名下有多少资产,一件件翻出来都只是时间问题,就看皇帝什么时候喊停了,折子上的罪状还真有可能是写少了。
现在强行辩解不如打感情牌。
“你还有脸提?若不是你溺爱无度教子无方,赵宵又怎么会做出这些勾当!”萧屹被嚎得头疼,指着赵文高的鼻子又骂了句。
“是臣的错,”赵文高腆着脸跪到萧屹脚下,“宵儿犯了什么错,就让臣去替他受过吧!”
“老糊涂,你都不见得能自保,如何能替!你可知朕今天收到了多少弹劾你的折子?京兆府外现在站了多少要找失女的百姓?”
“臣……臣知道宵儿罪无可恕,但,但陛下,他对您的一片赤忱绝无半点掺假啊!”赵文高仰着脖子提醒道。
萧屹果然脸色一变,叹了口气,缓和了一点语气道:“你也不用急,朕又没说要赵宵的脑袋。”
“陛下的意思是……”赵文高止住了哭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渍。
“赵宵荒唐成这样,不好好惩戒如何能安民心?若是留在京城,反倒是时时刻刻提醒众人他做了什么。”
赵文高转了转眼珠子,立即明白过来萧屹的意思,欣喜地连连磕头,“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