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狐妖被抓的消息传出来开始,京兆府尹王荣就蔫了吧唧地瘫在床上不想见人,绘声绘色地想象外面是怎么编排京兆府是个废物衙门的。
他正想得越来越伤心,由衷地觉得自己的官宦之路走到头了时,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来传口信,传得还是燕王的口信。
王荣睁着一双迷惑的小眼睛,将这小厮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问:“燕王殿下让你来找本官?”
小厮老实回答:“是。”
“他说有两个贵公子正在云间辞斗殴?”
“就等着大人您过去主持公道。”
“大胆!”王荣一拍桌案站起来,怒不可遏地指着小厮的鼻子骂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敢上京兆府撒野!你这满口谎话可曾打过草稿?有燕王殿下在,哪个脑子被驴踢了的敢在他面前斗殴?用得着我这么个小官……不是,本官上赶着过去讨嫌?来人!给我拖出去打!”
小厮吓得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下,喊道:“大人!句句属实啊!燕王殿下听了黎公子的几句话,就让小的来找大人,小的说的都是殿下的原话,一个字都不敢改啊!”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好端端的被贵人们逮住了传话,谁晓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怎么就成了自己挨打呢!
王荣抬手让来押人的衙役停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姓黎的不是个巫觋么?怎么今天又跑云间辞去了?
他心中生了疑惑,又问:“依你所言,黎公子说了什么?”
小厮抓了抓脑袋,茫然道:“就说了什么看热闹,没有具体说什么事。”
王荣背着手来回转了两圈,然后大步走过去将小厮拎了起来,“走,带路。若发现你有半句假话,我绝饶不了你!”
王荣随身带了两三个衙役,跟在小厮身后。
“大,大大大人,我们要,要那么急吗?哎哟,您发,发冠都没梳好呢。”衙役慌慌张张地跟上王荣。
王荣烦躁地摆摆手,“不打紧!”
在这京城之中,即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不可能是头脑简单之辈,王荣敏锐地从这件事中嗅出了什么,隐约觉得燕王是要给他送个机会,而机会从来都是转瞬即逝的,他片刻也不敢耽误,不停地催促小厮快点,几个人几乎是用上了跑的。
所幸他们离云间辞本就不远,没花多长时间就赶到了。
王荣看着厢房门口正对峙着的萧泽和陈云渺,略微一愣。
萧泽的余光已经看到了王荣,却连头都没回,好像叫他来的根本不是自己,对他的出现也完全漠不关心。
王荣心下了然,燕王只想做个“看客”,于是也没乱套近乎或者瞎问,整了整衣襟,就跟正好路过巡查似的走上前,陪着笑脸打招呼:“殿下,陈姑娘。”
萧泽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陈云渺脸上没什么表情,实则头都大了,她前脚刚到这里,后脚门口的人就越聚越多,她现在根本不敢想厢房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么多人亲眼目睹鹿之年跟赵宵孤男寡女待在一间屋子里。
她拳头紧了紧,除了燕王,把其他人都敲晕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如果动作快一点,也许能把燕王也……
萧泽毕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陈云渺的眼神一变,他就知道这妮子起了歹心,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云渺:“……”
短短几息之间,心急如焚的不止是陈云渺,还有嬷嬷,她倒不是像陈云渺一样,担心这么多人闯进去会看到鹿之年和赵宵,而是怕他们会看到更要命的东西。
真是夭寿了!这里如此隐蔽,怎么会一下子就聚集了这么多得罪不起的客人!
嬷嬷脸上挂着僵笑,走上前想把人都劝回去,但还没开口,萧泽和陈云渺就同时冷冷地看向她。
萧泽平时一副风流的闲散王爷模样,这一眼却是带上了真刀真枪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陈云渺则不经意露了镇得住恶妖的冷厉,随便哪个都不是天天泡在温柔乡里的嬷嬷能抗得住的,她瑟缩了一下脖子,忍不住退到角落,不敢再吱一声。
这事不能等了,大不了用咒蒙住这些人的眼睛,陈云渺抬手欲推门,另一边则分出一点神启动了咒,狭窄的楼道之内竟忽然开始起风。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传来,所有人皆是一顿。
陈云渺转过头,要推门的那只手半举着僵住了,忘了收回来。
站在一群人五步开外的赫然是黎末爻,还有他怀里的……鹿之年?
陈云渺满脑子问题,不知道该先问哪个,目光瞥见鹿之年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忙问:“我师妹怎么了?”
“没什么,”黎末爻看了看怀里正埋头当鸵鸟的人,“云间辞的酒太烈,鹿姑娘有点喝醉了,自己走不了路。”
众人:“?”恋爱经验不多,你不要骗我,这是醉了还是调情啊?
也不是所有人的心思都如此统一,嬷嬷的脸上闪过惊惧,她很清楚鹿之年到底是怎么了,但想不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重要的是,赵宵现在在何处?
黎末爻撩起眼皮,直勾勾地看向她,缓缓道:“嬷嬷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在场的人被他一提醒,同时看向嬷嬷,都是聪明人,哪能看不出来她心里有鬼。
“既然鹿姑娘已经找到了,就请各位回自己的雅间吧。”嬷嬷并不回答黎末爻的问题,勉强维持着镇定赶客。
萧泽不动声色地朝王荣的方向扫了一眼。
王荣立刻会意,心中大喜,这个老妪以前处处给他使绊子刁难,今天有燕王撑腰,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了!
“闪开!”他板起一张脸往前,一挥手示意身后的衙役动手,也不顾嬷嬷的大呼小叫,粗暴地推开了房门。
一片混乱之下,萧泽,陈云渺以及黎末爻也跟着进了屋子。
饶是全场都是见多识广的,也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陈云渺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撇过头去。
萧泽先是讶然,接着居然感受到了多年未曾感受过的尴尬,顿时失笑。
王荣也是惊讶的,不过他的惊讶很快就转变成了狂喜,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这下赵宵和云间辞算是玩完了!
鹿之年从黎末爻怀中转过头,往床上瞥了一眼,差点直接吐出来,忙收了目光,抬头看黎末爻。
他神情漠然,全无得色,看着赵宵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床上的赵宵显然还在云里雾里,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仍做着他的春宵美梦。
他眼中的“鹿之年”妩媚多情地环着他的脖子,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似在他体内不断点火。
这么多双眼睛之下,那贵气的雕花木床竟又发出“吱呀”声响。
没人再多说一句废话,纷纷转头快速退出了房间。
只有嬷嬷早已瘫倒在地,睁大的眼睛里全是恐惧,跟赵宵纠缠在一起的丑陋东西她并非第一次见,却从来没将其当成一个活物。
它的血是云间辞歌姬之所以美丽的秘密,但谁会对滋养出美丽花朵的养料多看一眼?它不是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吗?
嬷嬷现在根本无法思考这只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赵宵又是发了哪门子疯,只知道饲养妖物,以妖毒喂养歌姬,还被这么多人撞见如此荒唐的场面这条条桩桩加起来,云间辞怕是要被夷为平地,她不知道赵宵凭借自己的身份能否逃过一劫,但她是死定了。
嬷嬷的脑子正嗡嗡作响,床上那妖物突然转过头来,不似人的一张脸朝她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好像是在笑,嬷嬷顿感遍体生寒。
屋外,除了王荣留下来处理后续,防止相关人员逃跑,其他人都出了云间辞。
方才他们看到的妖名为夕,许多年前也有女子剑走偏锋,取此妖的血为自己的容貌增色,但此法属于饮鸩止渴,早已被大梁所禁,再加上多年未曾有人发现此妖,还以为已经尽数消亡,不料竟在这种场景下撞见一只。
联系起云间辞这么多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美貌歌姬,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等明早太阳一出来,云间辞便再也无力阻挡一番彻底的盘问调查,而陈云渺几人也会成为做实赵家罪名的关键证人。
尘埃落定,只待清扫。
马车前,黎末爻转过身,温文尔雅地对一起出来的陈云渺和萧泽告别,自然地仿佛怀里没有抱着一个人。
陈云渺:“……”
萧泽:“……”
“多谢黎公子今晚照顾师妹,接下来让我来吧。”陈云渺朝他伸出手,想将鹿之年从他怀里扒拉出来。
黎末爻小幅度地往旁边一个错步,躲开了。
场面忽然静止,陈云渺缓缓看向他,连萧泽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干咳了一声,轻呵道:“末爻!”
“还是由在下来送鹿姑娘回府吧,”黎末爻低头浅笑着问鹿之年,“好么?”
鹿之年在心里将黎末爻千刀万剐了八百遍,可她现在的状况确实不便。
于是从陈云渺和萧泽的角度看,她紧紧攥着黎末爻的衣襟,将脸埋在他怀里,耳根红得滴血,害羞地点了点头。
陈云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