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辞位于梨花街,在夜间如同京城的一颗明珠,璀璨而妖异。
这里并非只欢迎男人,而是只欢迎贵人。
鹿之年久闻云间辞的盛名,但跟陈云渺一起站在它面前的时候,还是不由呆了一下。
云间辞是一座圆筒形的楼阁,这还只是站在外面看,就见一层层的雕栏玉砌,帘幕香雾,明亮的烛火将整座楼都点缀得发光,窗口人影攒动,好不热闹。
鹿之年词汇量贫瘠,感叹道:“好有钱啊……”
陈云渺比她见过世面,表情纹丝不动,淡淡道:“进去吧。”
两人刚一脚踏进大门,一位嬷嬷就笑着迎了上来,问姑娘是来听曲还是来找人,是要普通厢房还是要雅间,业务熟练得又让鹿之年惊了一惊。
她脑子里对青楼妓馆是有刻板印象的,来云间辞之前也自然而然地将所谓的歌坊照着刻板印象想象,比如在门口就被一群莺莺燕燕挽住了手腕往里拖,再比如长着颗媒婆痣的老鸨拿红艳艳的指甲戳着客人的脸蛋问你想要哪个姑娘作陪。
可惜没有……不是,可是没有,这位嬷嬷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仍能看出底子很好,五官妖而不艳,举止也很有礼有节,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反而给人一种被奉为上宾的感觉。
她不知道的是,比起这些待客的基本功,嬷嬷的眼光才是真的毒辣,从第一眼见到她们俩开始,就已经精准地给她们分了类。
陈云渺和鹿之年是来查案的,穿着打扮其实并不华贵,反而偏向简便,但通身的仪态气质掩不住,大方爽利,不畏不怵,眼神里带了点好奇,这样的姑娘不会是普通富裕家庭养出来的小家碧玉,想必出自权贵。
一般她们来云间辞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只要好生伺候着,再好生送走便是,嬷嬷慈眉善目地对着她们笑。
陈云渺也不是真的来听曲的,只要进去了有个地方坐着等就是,不在乎位置到底好不好,于是开口道:“随便一个普通……”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怎么能让陈家姑娘坐普通厢房?”
陈云渺有些惊讶:“赵公子?”
嗯?谁?鹿之年顺着陈云渺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身穿金丝镶边祥云袍的公子哥朝她们走过来,心想,赵姓公子,他就是赵宵?
赵宵长得比他父亲要好,容貌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但可能是相由心生,鹿之年总觉得这人看着就有点被酒色泡发了的样子。
相比较鹿之年的打量,赵宵看她的目光堪称意味深长,问道:“这位是?”
陈云渺不准备让他们正式认识,只道:“这是我的师妹。”
旁边的小厮凑到赵宵耳边,将鹿之年的身份补充完整了。
赵宵笑道:“原来是鹿姑娘,你们想必是来查子时歌声一事吧?那还有的好等呢,两位姑娘金尊玉贵,不该如此受累,还是去顶楼的雅间坐坐吧?”
他嘴里说着提议,手上已经将一块金锭扔给嬷嬷。
陈云渺平时别说在这么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里坐着,就是去荒郊野岭也不在话下,哪有他说得这么娇气,当下皱了皱眉,道:“赵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有个地方等着就行。”
“云字一号间是这里视野最好的地方,一会儿要是发生什么古怪,你们在那里也能一目了然,还望不要再推辞了。”赵宵说着给了嬷嬷一个眼色。
嬷嬷接到金锭时还有些错愕,这雅间本来是给赵宵准备的,没想到他顺手就送了出去,看来这两位姑娘的身份比她想的还要重要,立即调整好了表情,笑盈盈地朝陈云渺和鹿之年行礼,道:“姑娘里边请。”
赵宵这么一说,嬷嬷架势又摆足了,陈云渺也不好再拒,只好道了一声谢,便带着鹿之年上楼去了。
赵宵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云间辞的楼道。
小厮上前道:“公子是看中了鹿姑娘?”
赵宵挑眉:“你倒是聪明。”
“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见陈姑娘,从未见您看得这么出神,那自然是另一位姑娘的缘故了。”
赵宵笑了笑,也不否认,“都说鹿家姑娘是个被养在深闺的病秧子,没想到已经出落得这般动人了。”
“鹿姑娘美是美,可我不懂,云间辞的姑娘也是极美的,公子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真美人和假美人自然是有区别的。”
小厮挠了挠脸,显然还是没明白,又提醒道:“鹿姑娘是鹿侯爷唯一的千金,听说宝贝得很呢。”
“鹿侯爷?”赵宵轻哼了一声,“侯爷不过是京城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富贵闲人,若能借自己的女儿得一些权势,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不急不慢地在云间辞踱步,像是走在自己家一样悠闲自在,进了云字号的另一间雅间。
“云字一号间已经被人定了?”燕王殿下好不容易从北境回来一趟,带着朋友来听个曲,结果看上的雅间被人抢了,当场就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问道:“被谁定的?”
“这……”燕王这张大众情人脸嬷嬷是认得的,自然不敢得罪,但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定是赵宵定的,待在里面的人却不是赵宵,于是犹犹豫豫道,“是两个姑娘。”
萧泽跟黎末爻对视了一眼,有女客来云间辞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相比较男客也是少数,谁会在这种时候高调地包下云间辞最好的雅间?是王公贵卿的家眷,还是巫觋?
“无妨,”黎末爻淡淡道,“那就请嬷嬷再安排一间云字号给我们。”
他长得好,声音又青竹流水似的,嬷嬷听着就觉得心情愉快,立即答应了一声,领着他们往楼阁的最高层走。
整座云间辞内部呈环形,每间厢房都半开放地正对着中央的表演场,乐声一响,坐在各层的人转头就能毫无障碍地看到位于场中的歌姬。
萧泽跟黎末爻一路走过带着“云”字的厢房,忽然在其中一间旁停下脚步。
嬷嬷转头疑惑道:“燕王殿下?”
萧泽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去跟这雅间里的姑娘说一声,本王在这。”
嬷嬷:“……”就算是军功赫赫高大英俊的王爷,这作风是不是也他娘的太自信了一点?怎么,说一声你在这,姑娘们就得跑出来围着你团团转啊?
想归想,嬷嬷当面一个字都没说,依旧笑容满面地应着,叩了叩门,进去传达了燕王的原话。
跟她设想的不同,燕王殿下并没有因为过度自信而受到冷遇,还真的被请了进去。
四人乍一见面,有两人微微一愣,陈云渺和萧泽。
陈云渺是没料到这位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巫觋会跟燕王一起出现,而萧泽则是意外鹿之年也在这里,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黎末爻一眼。
不管黎末爻心里有什么想法,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什么都没流露出来。
而鹿之年则早就知道他们会一起来,也没什么反应,至于在宫里表白那件事,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要不是萧泽那天亲眼目睹了全程,恐怕也要以为这两人真的毫无交集,一时不知道该夸他们心大还是会演。
最后还是陈云渺先开了口,“殿下和黎公子可是为了子时歌声而来?若不嫌弃,不如就在这里一起等?”
“怎么会嫌弃,”萧泽笑道,“方才一听说是两位姑娘定了这里,我就猜若是巫觋的话,那必定就是你了,怎么把你的小师妹也带过来了?陈家的男子呢?”
鹿之年没在意他为何知道自己师承陈家这回事,只当是猜的,代陈云渺回答道:“师兄们定力不太好,经不住这里的考验,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陈家师兄们此起彼伏地开始打喷嚏,还以为天气突然转凉了。
陈云渺后悔没能及时捂住她的嘴,萧泽则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将黎末爻往鹿之年的方向推,让他们俩挨着坐。
黎末爻倒是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在鹿之年身边坐下,还对她春风化雨般的一笑。
可惜鹿姑娘并不吃这套,瞅来瞅去只觉得他憋了一肚子坏水。
一声铿锵有力的琴声乍起,整座云间辞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场中。
整座楼阁本来灯火通明,在那一声响之后被熄灭了一部分,整个儿昏暗下来,只剩厢房桌上的灯火暧昧地亮着,照得坐在一旁的人眉目都缱绻了几分。
场中在周围的衬托下,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
那力破千军的琴声忽然一转,又无限温柔地倾诉起来,直弹得人心尖都软了。
空中纷纷落下数十条轻纱,看起来比鸟儿还轻盈的少女们手握这些轻纱滑落下来,缓缓停在厢房的雕栏之外,仿佛浮在半空中,看客们触手可及。
鹿之年这才看清,环形楼阁的中间并非是全空的,而是拉了极细的丝线,连接着两端,使少女们能够立于上方,不由感叹,真的好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