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高眉头一跳,赶紧敛气凝神,细看沙盘上有什么错漏。
黎末爻控制的小人忽然停止了攻击,逃兵般向四周散开,重新归于底部的沙堆。
凶兽没了攻击对象,一下子呆愣在原地,竟显得有些迷茫。
正当大家看得一头雾水时,黎末爻掌心一收,细沙又凝成了一条条鞭子似的树藤,在林中呼啸着乍然而起,迅速缠绕成网,准确地网住了每只凶兽,悬吊在半空中。
凶兽怒而挣扎,网却越收越紧,细沙从网眼间漏下来,原本庞大的凶兽逐渐变小,最后竟落得像可怜又滑稽的山鸡。
殿上不知哪位大人喝了句“好”,萧屹也朗声笑起来。
赵文高悄悄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转过身,向皇帝拱手做辑,语调拉得比死人的心跳还平,“黎公子咒术精湛,实乃大梁之才。”
这场沙盘推演跟真实的战场实则大不相同,但千变万化栩栩如生的细沙证明了黎末爻确实是有退敌之才,萧屹看得也十分过瘾,毫不吝啬地夸道:“今日一见,黎公子当真是一点都不逊色于传闻,怀明,你从哪里找来的人?”
当然不能答是特地去找的,燕王要是需要巫觋帮忙,为何不禀明圣上,让朝廷派人,反而从民间收揽,是何居心?
于是萧泽道:“黎公子闲云野鹤,途径北境,恰逢蛮人寻衅滋事,故而出手,臣弟见他天赋超群,不肯放他走,一来二去,这不……就把人拐到京城来了嘛。”
皇帝陛下和大臣们都被燕王逗得哈哈大笑,没人注意到鹿侯爷的独苗差点被果酒呛死。
现场觉得不好笑的其实还有那么几人,只不过也都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包括兵部尚书钱大人。
钱大人虽然身处兵部,但没能禁得住繁华京都的滋养,穿着宽大的官袍仍像怀胎七八个月,他向前挪了挪,趁着气氛好提议道:“陛下,赵先生和黎公子一身好本事,只可惜这小小的琉璃沙盘毕竟是池子小容不下大鱼,限制了两位的发挥,看得人意犹未尽,不如让两位移步到更广阔的殿外再比试一番?”
他话音刚落,赵文高就投过去两道死亡视线,但碍于萧屹似乎真的在垂眸思考这个提议,不便发作。
燕王殿下身份尊贵,毫不犹豫地“嗤”了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早就看这个兵部尚书不顺眼,也心知肚明钱大人在北境的军务上处处使绊子,燕王要是有机会,怕是会将钱大人跟捉虱子似的给捉了,再拿开水烫个干净,于是都屏息等着燕王发挥。
萧泽不负众望地开腔:“钱大人这是多久没上沙场操练了,光顾着在京都的绵绵细雨中听曲了吧?巫觋的本事是国之利刃,你当是杂耍卖艺呢?”
钱大人的膝盖被射中了好几箭,气失语了,“你!”
“怀明!”萧屹轻飘飘地瞪了萧泽一眼以示警告,并未过多苛责。
鹿之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几乎能看到各位大人的脑袋瓜在疯狂转动,为皇帝陛下这呵斥又不真的发怒的态度列出了许多可能性。
最后还是长伴君侧的曹公公凑到萧屹身边,嘀咕了几句,打破了僵局。
萧屹笑道:“朕听说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歌坊云间辞出了件奇事,排于首位的歌姬……”
曹公公小声提醒:“清歌。”
“对,清歌,她在前段时间香消玉殒,歌声却仍于每晚子时徘徊在云间辞,不伤人也不唬人,至今仍无人找到缘由,倒颇有几分浪漫意趣,”萧屹笑道,“不如这样,就将此事作为一个比试,谁先查清此案,朕重重有赏。”
萧屹并未指明这件事交由巫觋来处理,但事情若真涉及到妖鬼,也只有巫觋才能办得了。
鹿之年偷偷往上瞄,看来兵部尚书也不算完全猜错了萧屹的心思,他确实是想看看黎末爻跟京城的几家巫觋比起来,到底孰优孰劣,又不好在这殿上继续比下去,索性将比试挪到了宫外。京都一向视歌坊听曲为雅事,他指不定还觉得这事能传为一段佳话。
鹿之年又偷偷往下瞄,黎末爻和赵文高的表情各有各的耐人寻味。
萧屹慈眉善目地问黎末爻:“黎公子觉得如何?”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黎末爻欣然答道:“确实有意思,草民定会参与。”
鹿之年:正中下怀,他可不觉得有意思么。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宴会基本上就是看宫女们载歌载舞,鹿之年方才坐在前排紧张吃瓜,不知不觉喝了不少果酒,这会儿后劲上来,觉得殿中闷得慌,便跟鹿侯爷说想去后花园走走。
鹿侯爷本来还在犹豫,见旁边的小太监殷勤地凑上前,说跟着一起去,也就没有再反对。
其实进了花园被微凉的风一吹,鹿之年酒就醒得差不多了,却不想回去,带着小太监在花园里一圈一圈地压草地。
小太监明明听说鹿侯爷的女儿弱不禁风,走两步喘三口,可眼前的鹿之年走得面色红润,眼眸泛光,哪有一点病秧子的影子,反而是自己都快要走不动了!
好在宁老王爷家的小郡主及时出现,总算将这拉磨的驴给喊停了,招呼她进了小亭子安生坐着。
小郡主和鹿之年算是挺不错的玩伴,她并不是剧情中的人物,鹿之年跟她交往起来没有心理负担,而鹿之年嘴甜会哄女孩子开心,小郡主也乐意黏着她。
小郡主往身后递了一个眼神,跟在两人左右的侍从领会了意思,悄摸摸地退开。
这是有瓜要分享了,鹿之年坐直了一点,拉过石桌上的果盘,咬了一口宫中精致的果子,让她不要急,展开来慢慢讲。
小郡主带了点婴儿肥的脸本来有点泛红,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又笑,勾了勾手指让她靠近一点,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日殿上……有个人长得特别好看?”
鹿之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谁?”
小姑娘带着刚萌动情思的羞涩,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了三个字。
鹿之年现在的糟心程度跟之前的鹿侯爷不相上下,心说你怎么那么会挑人呢?
小郡主从小没什么主见,要不然也不能鹿之年说什么她都信,见她眉宇微蹙,忙问:“怎么了?”
“你可知男人不能光看脸?”鹿之年从便宜爹那顺过来一句话,原封不动地又送了出去,剧情中的人物有自己的命运,她得从旁看着,但这傻乎乎的小郡主又跟他们没多大干系,搅进去做什么?能救一个恋爱脑是一个。
“那还要看什么呀?”
“当然是要看品德了。”
小郡主更加迷惑:“可是我们这才第一次见黎公子,如何看得出品德?”
“能的,”鹿之年摆出比街头卖大力丸的还要严肃的表情,“首先,长成那样的,大部分品德都不怎么样。”
“年年你怎的如此武断,”小郡主反驳,并举出实例,“你爹鹿侯爷当年对你娘许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到现在都未再娶么?可见也不能对长得好的有偏见。”
鹿之年突然就他娘的觉得有点牙疼,这又是从哪个说书的那听来的肉麻桥段?她稳住了表情没有崩,继续道:“不是说长得好的就一定心眼坏,长得好也分很多类型的,我爹就是那种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的长相,而那个黎公子啊,透的是邪气。”
由于鹿之年有那么一点巫觋的天分,跟普通人还是有区别的,小郡主不知道区别到底在哪,还真被她的神神叨叨给唬住了,诚恳地请教:“你们巫觋还会看面相啊?”
鹿之年斩钉截铁:“会的。”
小郡主大为震撼,刚想再问点什么,头顶上投下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脸“噌”地红了,二话不说,丢下鹿之年就跑了。
“……”
鹿之年僵着脖子转过来,是巫觋儒雅的广袖长袍,微微抬头,逆光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面无表情地想,被听到了多少?该从哪段开始鬼扯呢?
“黎公子。”
“鹿姑娘。”
好的,知道她是谁,关键的坏话都听到了。
鹿之年镇定地沏了杯茶,示意他请坐,心里存着一份侥幸,也许这人要脸,不会跟她计较这种小事情。
黎末爻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鹿姑娘竟还会看面相,不知师从何家?”
“……”鹿之年深吸了口气,“陈家。”
黎末爻点点头,“名师出高徒。”
“……”光天化日的,你能不能别骂得这么脏。
黎末爻:“在下学艺不精,不知这面相要怎么看,能否请教鹿姑娘一二?”
鹿之年沉默,对面的人便不急不躁地跟着她沉默,似乎挺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编。
“我不会看面相,之所以说那些话骗小郡主,是因为我心悦公子。”
场面忽然静止。
黎末爻抬眼跟她对视,不知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