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景沅一怔。她勉强勾出一个笑来,看向他的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柔声说:“没有。我心疼掌印、听福禄说你病了,便来看你。”
狗太监,病成这样还不忘讥讽她,病死最好。
陆行头发披散在脸侧,更衬得他的脸白得更纸一般。他艰难地睁开眼,苍白的唇没有动,只这样淡淡看着她,目光却如鹰隼,景沅打了个寒噤。
像是前世一样,他喝了自己给他的毒药,毒发的时候,疼得五脏六腑都在抽动,像是要化成一滩血污。他的脸是那样苍白,身子是那样无力,目光却是那样锐利,恨不得要将自己吞吃入腹——
她没有下意识地往后退缩,只笑了笑:“掌印就莫看我啦。我看看你烧得怎么样。”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探到的时候,他闭上了眼,一动也不动。
有些烫……
他像是烧得难受,紧紧闭上了眼,任由她反复探着。她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又去探他的,感受着对比。
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景沅忍不住心里暗喜,像是大仇得报一般痛快。
“公主摸够了吗?”
他淡淡的声音响起,含了些不善。或许是生病了懒得动,他的动作却没有抗拒。景沅心里暗啐他一声,收回手,连连讪笑:“摸够了,但是这烧仿佛更厉害了啊。”
陆行又缓缓闭上眼,不理会她了。
景沅僵笑,问:“掌印,可要我帮你上药?”
屋内灯火昏黄,景沅坐在他床边,等待他说话,但他迟迟没说话。
半晌,他紧紧皱眉,泛白的指尖抓紧了锦被,攥得厉害,唇齿间咬出一个字:“毒。”
景沅一惊,掀开了他的锦被。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景沅吃疼,他似乎意识到她疼了,放了下去。
景沅惊愕,发烧生病了力气居然还这么大……不愧是太监之首。
她揉了揉红了一片的手腕,坐里头一些,将他的手轻轻放好,凑上去的那一刻,对上他一双深黑的眸。
他眸里深不见底,这个时候却只装了她一个人。
“景沅。”
他骤然这样唤她的名字。景沅一怔,却听他又垂眼,哑声说了:“咱家恨你。”
景沅更是不明所以。委屈的不是她吗?该恨的不是她吗?被折磨的不是她吗?
她心里骂了他无数遍,不知好歹的东西。
“咱家也对不起你。如果……城破……忘了咱家……出城……那张纸,压在桌案上……”
景沅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又故意去探他的额,发现又烫了些,皱了皱眉。
他不会烧糊涂了罢?
景沅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西洋表,发现时候已经是入夜了,怪不得身上有些冷。
陆行依旧在说胡话,手不安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景沅便疼得皱眉。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他又不死心一般抓紧,像是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手腕也烧得很烫,热度通过肌肤渗入景沅的手中,流入四肢百骸。
她的声音含了愠怒:“你放开。”
陆行听了她的话,又突然放开。景沅不明所以,陆行什么时候这般听她话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白皙的手腕上,被他抓得起了一道红印,恐怕是几天都不能消。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掀开锦被。果然,血透过雪白的中衣洇湿了被褥,见了这么多血,她吓了一大跳。
哇。
她心道,这么多血,定然会疼得意识模糊罢?他受了这么多苦痛,一定心里不好受罢?
活该。
她一面这么想着,还是看向了桌子上的托盘。托盘里有不少药,景沅看了一遍,搞不清楚究竟怎么用。她又扫了一眼桌子,发现压着一张纸。
陆行方才说,“那张纸,压在桌案上……”
景沅想,指的就是这个吗?
她拿起纸来,发现那是太医开的一张方子,写的是怎么用药、还有吃什么药。
她照着纸念了一遍,大概明白了应该怎么做。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拿起水盆里的毛巾,是凉的。她把毛巾放在陆行的额头上,用来退烧降温。
做完,她用帕子沾了水,打开瓶子沾了药粉后,才发现似乎要脱掉他的中衣。
她的脸霎时间一黑。似乎是毛巾冷敷的作用,烧退了些,陆行也停止了呓语,还是依旧紧紧闭着双眼。景沅又坐在床沿,纤长的指节去解他的衣带。那衣带难解,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解开,额头上已经是冒出了汗来。
她心感烦躁,将他上衣解开,发现他左臂有一道很深的箭伤。她解开布带,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景沅忙捂住鼻子,还是掩不住着可怖的血腥味儿。
突然间,她对上了一双幽若寒潭的眸子。
陆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眼神却像冰一般,目光似乎还有……局促与慌乱?
他皱眉问:“公主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景沅解他的衣带已经是烦躁万分,听见他的话更是不耐,遏抑着自己的不快,强笑道:“掌印,我在给你上药啊。”
陆行一怔。半晌他还是说:“好。”
景沅将沾了水的帕子撒上药粉,往陆行伤口上细敷。想必药粉洒在伤口处疼得很,他却一声也没吭,只淡淡看着自己的左臂,偶尔会看一眼景沅,似乎心情不大好。
药粉洒在伤口处,她又上第二次药。将药瓶里的药上完,再用细布小心翼翼地包扎了,这才处理完。一做完,她的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后背亦是。
处理完毕,陆行淡淡说了一句:“公主做得不错。”
说完,又像是故意羞辱她一般,补道:“咱家很满意。”
景沅咂嘴,想回怼又只能憋住。她看见陆行的枕头似乎歪了,取下他头上的毛巾,用手探了探,发现烧退得很快。随即,她抬起陆行的头,要给他正正枕头,却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
像是一块帕子。
景沅一怔,缓缓将帕子拿出来,却听陆行怒喝:“放下!”
景沅没理会他,自顾自将帕子拿了出来。那是花鸟图,红花儿是被血染的,这个时候已经褪色了。上方一角显然被火烧过,但是被人有意绣了起来。虽然绣工笨拙,但能发现那人是在尽力绣。
这块帕子怎么会在陆行这里?
她想明白了,是陆行派桃枝偷了帕子,放在自己这里,故意让自己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但是匪夷所思的是,为什么陆行要把自己的帕子用火烧了?又为什么绣起来?更不理解的是,他放在枕头下干什么?
她惊愕地抬眸,陆行正想要来抢她的,却因为顾虑到刚上完药,箭伤又吃疼,只好作罢。他一双怒意尽显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的脸,似乎恨不得要将她吞吃入腹——
景沅嗤笑,他在着急。
她勉强让自己冷静,问:“掌印,帕子是你偷的?也是放在你枕头下的?”
陆行沉默。
“是,是咱家干的。你知道了,那你满意了吗?”
景沅一噎。明明是他自己干的好事,还要强词夺理。她也懒得与他争吵,只淡声说:“满意了,掌印,帕子还你。”
她很愤怒,虽然知道掌印已经做了这件事情,但如今亲眼看见自己绣了一天的软帕,还是气得火冒三丈。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这个疯子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行看着床沿:“烧了吧。”
他的语气里有些疲倦。景沅也不知道他在疲倦什么,直接将帕子放在火舌上,任由它一点点消失。
陆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帕子上。已经入夜了,殿内燃着的灯火闯入陆行的眸,他的眸一时间发着亮光,只装着灯下表情淡漠的景沅。
少女微微弯腰将帕子放在火舌上,一袭淡色的衣裙,墨发因为身子俯下而侧洒,鸦睫翕动,嫣红的唇紧紧抿着,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她脖颈后的那颗小痣。是赤色的,那样灼人,那样刺眼。在雪白的脖颈上,是是勾人心魄的、妖冶的点缀。
陆行看向那软帕,一动也不动,看着它然成灰烬,一点一点地消失,变成灰烬,再也不复柔软的模样。
景沅烧完帕子,一步步走向陆行。她背着光,走得很慢,也很轻,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陆行心里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
景沅不想理他,也不想有意讨好他,她只想发脾气。
她轻声说:“掌印,我回去了。”
陆行默然。他问:“什么时候了?”
景沅看了眼墙上的西洋表,回答道:“快亥时了。”
陆行不怀好意,悠悠地道:“此时侍卫巡逻,你这个点回去?”
景沅斟酌了半晌,还是说:“我子时再回去罢。”
她坐在凳子上,脊背很单薄,坐得很直。陆行瞥了一眼她不堪一握的细腰,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这榻上有位置。”
景沅心里一跳,疑惑问:“什么?”
陆行又重复了一遍:“床上有位置。你今夜睡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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