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景沅怔住了,眸光闪过一丝慌张。
自己又惹他不高兴了?
她很快又从迷茫中抽离出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朝他一笑,凑上前来,足尖踮起。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滑落到肩头的衣料,那衣领下,春光又热烈了些。外头的太阳顺着洒进屋内,在她脸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光影。
桃枝微微摇晃着,少女的脸美得惊心动魄。不需要刻意,她的一颦一笑都能勾了人的魂去。
若是能细看,她的笑有一些僵硬。
陆行皱了皱眉。
陆行一直看着她的眸,眼神似乎能透过那双澄澈的眼,看见她内心所想的东西。
她在想什么?想着多不愿,想着多煎熬,想着逃离自己的身边。
景沅的笑意又深了一分,笑容却更加僵硬。她将一双柔荑点在他锁骨处,生涩地游离。她在他耳边软声说:“掌印,这就是讨好人吗?”
他淡淡看着少女的眉眼,笑了笑。
他用手拂过她的发丝,看见她因害怕而颤抖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回答:“是。”
不知怎的,他语气里有些不善,还有些烦闷,拂过她发丝的模样却轻柔无比,这样暧昧的动作,却让人胆寒。
景沅咬了咬唇,又见陆行松开她,转过身去,坐在了软椅上。
“可以走了,”他一字一句地缓声说,“下回咱家想看公主亲自来养心殿。”
景沅僵住的笑容又绽放得更深,娇媚一笑:“掌印,我记住了。”
说完,门外的小太监替她打开门,她缓步就往门外走。
一离开养心殿,她的脚都是软的,差点就要瘫软在地,中途还被石子儿绊了,险些摔了一跤。
在景沅走后,陆行拐到屏风后,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小盒子放着一块帕子,绣着花鸟图。鸟儿栩栩若生,有红花绿叶相衬,更显得妙趣横生。
只不过,那红花儿是用血染红的。
陆行将帕子放在手心,一寸寸缓缓抚摸。
雪白的布料是上乘的,柔软得很,还用了香,让人似乎闻到那花儿的香。
果然是宫中绣活最好的女子,给他的绣图自然也不敷衍。
他喊了一声:“小顺子,取烛火。”
小顺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点点头,准备去取烛火来。陆行坐在桌案前,饶有兴致地玩弄着这软帕,叠来叠去。
听她的宫婢说,她绣了一天,眼睛都没合。
小顺子走过他身边,陆行突然闻到一阵香味,想必是女子的。下一刻,一个小巧玲珑的手帕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他将地上的软帕捡起来,上头绣着鸳鸯图,只不过那绣工没有景沅的好,和景沅比起来,相形见拙。
陆行将软帕对比来对比去,淡声问:“你有了对食?”
说得风轻云淡,头也不抬。
小顺子已经吓了个魂飞魄散,脸色白得跟纸一般,血色全无。他忙“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求饶:“掌印、掌印饶了奴才罢!奴才……”
陆行抬眼,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什么?”
“奴才、奴才不能没有她啊,”他说着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她只是个宫女,若是掌印要赐死奴才,还请饶她一命!”
陆行去看他,漆黑的眸不见底。小顺子虽然在哭,眼神里却有赴死的坚定。泪水滚烫,装的确是一个人,最为真挚的情。
真诚,而热烈,就像飞蛾扑火一般。
他皱了皱眉,将那鸳鸯软帕丢到了地上:“倒是个情种。宫中禁止私自结对食。既然已经东窗事发,咱家也不拆你这对鸳鸯。今后不必在咱家跟前做事了,和那宫女一齐发配到别的地方去罢。”
虽然去别的地方虽苦,但他二人不必被拆散,小顺子连连磕头,将鸳鸯软帕捡起来,泣涕涟涟:“谢、谢掌印!”
小顺子擦了一把眼泪,爬起身给陆行点了烛火,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偌大的殿内只有陆行一个人。阳光在他脸上投射出淡淡的影,让他五官的轮廓更加分明、立体。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将景沅的花鸟帕子放在火舌上。
烧了一点点,他忽而想到小顺子的眼神。
那样热烈,那样真诚的情感,眸中似乎装了烈火一般。
那宫女送小顺子帕子,情是真的。
景沅给他帕子,意是假的。
他嗤笑一声,将烧了一角的帕子拿起来,顺带着将烛火也灭了。
养心殿里有软榻,他平时会午睡。陆行想了想,还是将软帕摊开,修长的指节将软帕一寸寸抚平,放在了枕头下。
上午一回寝殿,景沅便没有再出门。
到底是谁出卖了她,这件事情得慢慢来查。那帕子又去了何处?若是她再绣一件什么东西,会不会再被偷走?
思绪纷杂间,倏然翡翠走进门来,绞着双手,有些不安:“公主,今日之事,奴、奴婢确实有很大的嫌疑,但此事,并非奴婢所为……”
景沅眸光流转,温声道:“掌印并未为难我,我也不觉得是你,此事切莫再声张。”
翡翠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公主以为,那此事应该如何解决?”
景沅没有回答,许久,才缓缓说:“静观其变。”
若不是翡翠偷的,那定然有人偷听了屋里的谈话,明白那帕子放在了哪里,而且悄悄进入了景沅的寝殿。
而睡在里间的,一个是翡翠,一个是桃枝。
景沅睡醒了午觉,桃枝端着一碟点心,笑吟吟地对景沅道:“公主醒了,就吃点心罢。”
景沅略一点头,轻声说:“放那儿吧。”
桃枝将点心放好,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前世的桃枝是被陆行害死的,她和翡翠死在井中的那一天,景沅哭了整整一晚。景沅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敢相信偷她帕子的人大抵就是翡翠和桃枝中的一个……
“桃枝,慢着,”景沅温和地笑了笑,“我今日要出去一趟,去宴华殿附近采几朵花儿,你帮我梳妆。”
桃枝怔了怔,一回过神来,还是笑眯眯地说:“好!”
给她梳妆完毕,景沅坐在梳妆镜前,桃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今儿天热了些,公主穿上这衣裳,身子显得纤秾有度,好看极了。奴婢给公主头上缀了一朵桃花,公主看怎么样?”
景沅拨弄着头上这朵桃花,笑着打趣道:“你倒是贫嘴。”
桃枝掩嘴笑起来,她本就生得伶俐,如今一笑更是俏皮。
看样子,桃枝并未有其他异样。
景沅没滞留多久就独自一人出了门。
宴华殿是皇帝所建。附近挖了池子,水深。池子周围种有花草,还有一座观景台。
午后阳光暖和,春日里百花绽开、争奇斗艳,正是探春好时节。
景沅准备采几朵花儿,照着花儿绣一幅探春图,会更显得花朵栩栩如生。
穿梭在花丛之中,蝴蝶在她身边蹁跹。阳光洒在少女的鸦发上,金光闪闪。
她正采了几朵,却听见远处传来一个男孩求救的声音:“救命啊、啊——”
那声音太过于急切,含着哭腔,断断续续。景沅心中一跳,凝神一听,似乎是自己阿弟的!
这大中午的,宫婢们都在伺候各宫主子睡觉,怎么会有人在许久不来人的宴华殿附近?
她的花儿就这样径直掉了下来。景沅疯了一般往池子附近跑去,风声似乎在耳边嘶吼,一双绣鞋踩在泥泞中,落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心跳如擂鼓,呼吸也变得急促。
一路顺着声音跑到岸边,景沅发现水中有人正不住在水中痛苦地挣扎,水花四溅,情况煞是急人。她一瞧,果然是自己的阿弟!
她母妃早逝,就只剩下她和阿弟,景玦。二人关系很好,景沅及笄后,景玦也经常来她宫里玩儿,母亲早逝,和他最亲的也只有父皇和姐姐了。
他还只有八岁!
景沅不怎么会水,下水可能也是死路一条。
她急如火上浇油,忙呼喊:“景玦,是阿姐,你的头向后,尽力露出口鼻,别慌!”
景玦无助地扑腾着,照着她的方法做,但这样也不是办法。看见他痛苦的模样,景沅心里像是如刀剜着一般疼。
她急忙呼喊:“有人吗?来人啊——”
没有人应她。
她着急地抬头四顾,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眼中布满了血丝。她骤然发现,观景台上,有一个人。
那人坐在观景台上,一袭火红的蟒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在笑,手中拿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晃了晃。那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是一把冰冷的刃。
景沅瞳仁缩了缩,是陆行!
听宫里人说,陆行七岁入宫,在民间生活了七年。她还听说他故乡在江南,他一定会水的,一定会的!
而此时的他高高在上地坐在观景台上,台下是仿佛处在深渊地狱里的景沅。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像极了如今二人的处境。
景沅鼓起勇气来,声音里带了哭腔,扬声喊:“掌印!求您救救我阿弟吧!”
一说完,景沅便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喊得直发疼。
陆行听到她的话,一步步走下了观景台,火红的蟒袍随之移动,就像是一团火焰,移动得却是那样慢,刺疼了她的眼。
景沅看见他不紧不慢的动作,又转头看向不住扑腾的景玦,心里越来越急。
她红了眼,泪水溢满了眼眶,放声哀求道:“掌印,烦请您快些……”
观景台离这里不远,不消一会儿陆行便到了。他睨了一眼扑腾着的景玦,移回目光,声音里不含一丝情绪:“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
景沅被他冰冷的话激得一颤,泪水就这样滚落下来。她不顾一切地扯住他的衣袖,却又不敢扯得太紧,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央求道:“掌印,你大抵是会水的,求求你救救我阿弟,好不好?”
一阵凉风吹过,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如同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湖面中,加剧了景沅心里的不安与焦急。
陆行笑了一声,声音却那样凉:“是啊,咱家会水。”
景沅不明白陆行的意思,识趣地松开她颤抖的手。陆行的衣料被她扯皱了,她心里惧怕,不敢去看那褶皱。
他笑得更恶劣:“所以,你弟弟是死是活,就在咱家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