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祖上有幸娶过一个官家的大小姐。结果堂堂正房夫人,被一个小妾毒死了。”
“那官家自然不会放了花家,找了个由头查封了花家家产,听说她祖宗死在了牢子里头。”
“直到到了她这一代,她哥哥不知道干了什么勾当,家里突然有了点小钱,这才攀上了黄氏那个高枝。”
莫生生听着那孕妇的描述,不时发出“哦呦”、“真的是”之类的感叹,显出自己与她思想在同一频道的样子。
那孕妇把这种丑事告诉了他人,颇有种“你不知道,还得是我来告诉你”的得意。
见生生十分配合,使了个“你懂的”眼色,心满意足地走了。
地也犁得差不多了,生生也决定离开,张家长李家短实在不适合她。
这些妇人们分明与她年纪相仿,却仿佛提早步入了中年,张口闭口不离家常,竟连人家老祖宗都成了谈资,她自愧不如。
想起昨日绢娘提起空石窟的神情,说若是住了人,是对神明的不敬,她隐隐觉得,那个石窟中定有玄机。
西南角那个孤独的石窟,洞口比她们住的都要大上许多。
千丝万缕藤条攀上嶙峋的岩石,仿佛荆棘门帘,遮盖了大半的洞口。
生生在洞口前驻足观望,却只见阴暗一片,看不真切。因而拨开藤条,侧身踏进。
斑驳的光映上三周石壁,身处其中时,一时间叹为观止。
三周石壁,布满了敦煌般的壁画。虽嵌着饱经风霜的尘土,但那色彩却仿佛从石中透出,带着鲜活的明亮。
她粗略环顾,看出刻画的是一个连续的故事。
最后一壁,画着一个背后闪闪发光,仙风道骨的女人。
这是缔造此处神仙的故事?
生生心中一喜,从第一壁看起。说不准能就此找出这神仙与外面那妖的关系。
靠近壁画,凝视着画中女人的脸时,却倏然恍惚起来,女人凹凸不平的脸渐渐变得立体平滑。
生生仿佛能感受到画中的温度。
周遭在下雨。
湿了单薄的衫子,凉意从浸湿了雨水的鞋,蔓延至心口。
她下意识抱紧了双臂。
倏然间,她成了那画中的女人。
远处的府邸挂着“宁府”的牌匾,在细雨下染上氤氲的水汽。
她跑到门前,拼命敲打那扇暗朱色的大门。
“爹,女儿知错了,求你开开门啊!”她听见自己在哭喊。
不知跪在门前拍了多久,那扇厚重的门终于敞开了一道缝。
不想,见到的却是一张妩媚的脸,媚眼狭长,胭脂绯红,沾着淡淡的脂粉味道。
那女子艳红的嘴唇微张,须臾,淡淡道:“宁月?”
她伸手就去抓那女人的胳膊:“姨娘,我想见见爹。”
女人望着宁月面色苍白,浑身滴着水,愣愣将她迎进府中。
走在府中熟悉的长廊,心上却生出酸涩来,不知是悔恨还是悲恸。
宁府老爷依旧坐在“克己复礼”的大字之下,宛若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
她跪在地上,湿了红木的地板。宁府老爷只是淡漠地抬眼瞧了她一眼。
“你可知,我们宁家早就没有你这么个人了。”
她猛然抬起头:“女儿知道自己给家族蒙羞,一时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可女儿知错了,爹,女儿真的错了……”
“当初走得决绝,如今像只落难的蛀虫爬回来,把我宁家的脸都丢尽了!”宁府老爷忽然瞪大了眼,愤恨指着她的鼻子,眼眶因怒火泛出血红色。
她吓得颔首缩了缩身子,只有眼泪止不住一滴滴坠落。
“想要我再认你这个女儿,不可能!”他的眼神仿佛在看这世间最不可原谅的恶人。
“未出阁的女子敢与外男私奔,还要什么自由,闹得满城皆知,如今只有对外说宁月已死,才能平息悠悠众口。”
“不行啊,爹。”她颤抖着开口。
却正对上宁府老爷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她颔首,弱弱道:“女儿……肚子里……”
一个茶杯冷不丁砸中了她的脑袋。白瓷落地摔成碎片,她洁白的额头上顿时留下两行鲜血。
她哆嗦着抬手抹了一把,望着满手暗红的血迹,瘫坐在地,面容与眸子皆失了光彩,仿佛是仅用水墨勾勒出的病美人。
“竟然还有了贱种,你还有脸提,我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宁府老爷狠狠甩了下袖子,转身大步离去:“给我滚出去!滚!”
她攥紧了衣袂,不再求父亲,也未再哭喊,只敢紧紧盯着自己身下的一方地。
城郊一间湿冷的茅草屋内,姨娘替她包扎好额上的伤口,细细的柳叶眉越发向下弯去。
“宁月,老爷给你准备了这间偏僻的茅屋,总比没有住的地方好。”姨娘面露苦相。
“姨娘,凭什么同是私奔,花郎可以无人诟病,我却要落人口舌,满城人都要指指点点。”沉寂半晌,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姨娘一愣,唇角挽起一个苦涩的笑:“对女人啊,向来如此,没什么好质疑的。我知晓你的性子,可一己之力如何撬动悠悠众口,到头来只会被彻底淹没。”
“你若是能在这个世道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满足。所以宁月啊,莫要怪你爹。”
她轻声道:“我知道,当今世道怪不得爹心狠,我不会恨他的……”
画面忽然极速调转,就像强行切断了什么,生生感到一阵眩晕。
转眼,面前已出现一个孩童。他正仰头望着她,白嫩的脸上有一寸长的疤痕,在他小小的脸上显得狰狞不堪。
“娘,他们都说我是怪物,都不和我玩。”他嘟着嘴,很是委屈。
她抚上他的脸,和蔼笑道:“怜儿,脸上的伤痕又怎能来定义你的心呢,那些因为外表疏远你的人,不必理会就好。”说罢,将孩童抱到了腿上。
“这世上最伤人的,是人的言语与态度,娘曾经经受过,所以不想让怜儿也受其困惑。”
“你只要记住,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走好自己的路,变强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人非议你。”
那孩童清澈的眸子倏然亮起来:“嗯,我懂了。”
柴门外忽然有人在叫:“有人来铺子里买绸子了,月娘!”
这一声“月娘”,让生生瞬间回神。
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了聚焦,她望着周遭,自己依旧身处石窟之中。
第一壁上的画面到此结束。
“太虚幻境?”她挠了挠头,又回身望了一眼壁画,不由想到《红楼梦》中所写,狐疑走出石窟。
“月娘……到底是哪个月?”她想起那个孤僻的樾娘,却又立即否定了。
同名的人多了去了,那画上的可是神仙的生平,又怎会与樾娘有关。
不过这位神仙的过去,竟是这般艰难。若换作是她,面对如此不公的境遇,早要大发雷霆了。那神仙能飞升,是因为能忍常人不能忍吧。
天色渐暗,不知是否是生生得错觉,她总觉得秘境内,昼夜皆短,一日中不过在田中耕耘片刻就过去了。
孕妇们纷纷挂上了灯笼,一时山坡又灯火通明。
生生向住处跑时,听见有人不时谈论:“花三娘要生了……”
“真是快啊。”
“可不是嘛,绢娘已经去接生了。”
生生回到住的石窟时,见樾娘刚将孩子哄睡,披上褂子就向外跑去。
她总觉得古怪,迅速点上灯笼,挂到洞口,随后跟了上去。
风瑟瑟地吹,她搓了搓胳膊,踏进油菜花田,可穿过菜田后,竟不见了樾娘的踪影。
止住了脚步,愣在原地,四下张望。稻草人胳膊上套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就像凭空悬浮一般。
“你来干嘛?”
身旁传来一个略粗的嗓音。
她转头,见樾娘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正用一双淡漠的眸子望着她,眼下泛青,略显病态。再加之一袭白衫,倒像个女鬼。
生生心中颤了颤,挤出一丝笑道:“樾娘,我看你方才走得急,可是有什么事吗?”
樾娘盯着她,似乎并不想告知,但见她实在没有眼力见,遂顿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绢娘去接生了,原本该去外面采买大家伙的吃穿用度,今夜我替她去。”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我陪你一块去吧。”生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就想堵住自己的嘴。
樾娘果然反驳道:“你一个孕妇去什么?去被妖怪抓吗?”说罢,她转身要走。
“哎。”生生上前拦住她,“这物资一定要晚上买吗?”
樾娘冷冷望着她,她急忙改了口试探道:“秘境的出入口只在夜里出现?”
樾娘点了点头。
生生暗自觉得还是要出一趟秘境,最好能走出这无月的空间,去找宫禹和朏朏,自己留在此处干等着实在是有些糊涂。
然而樾娘一眼看穿了她的打算,冷声道:“无论如何你不能出去,为你好。我看着你回去。”
生生尴尬地搓了搓手,却着实有些畏惧樾娘胁迫的眼神。不知为何,樾娘总让她觉得戾气很重,不敢靠近。
缓缓向后退了几步,见樾娘执着地盯着她,只得转身走向山坡。
再回头时,樾娘已不见了,难以辨别秘境的出口。
而后的时间里,生生就一直在菜田附近摸索,试图自己找到出口。
这一找,倒是等来了一个新面孔。
一身浅粉色衫子的孕妇出现在生生面前。长相稚嫩,年纪不大,隆起的肚子却像是要足月了。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四周,怯生生地问道:“刚刚有个姐姐说她还有事,让我自己往此处来,我便来了,不知当下我该去哪里……”
见她不知所措,生生从地上站起来,未及开口,那孕妇倒先惊讶起来。
“咦?姐姐这身衣裳我也有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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