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禹笑容瞬间凝滞在脸上,渐渐消失不见。“大娘你是月见城的人?”
驼背大娘点了点头:“我去隔壁城里找法师,可我找不到……”她的尾音带着些许哭腔。
后来一刻钟,两人才从大娘带着方言的口音中听出大概的经过。
月见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成婚了,即使成婚也不敢要孩子。
起初是某家媳妇临盆,最后却死在血泊中,肚子被人剖开,孩子不知所踪。
产婆自此疯疯癫癫,相传是撞见了妖怪。
当大娘形容语无伦次地形容到此处时,生生不觉脑补出当时的画面,只觉得头皮发麻,慎得慌。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端,而后陆续传出孕妇惨死的消息,共同点是,孩子都被人取出,不见踪迹。官府虽一直在查案,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是妖怪作祟。
初步推断,这大概是只喜欢吃胎儿的妖怪。
直到一月前,某家怀孕的媳妇出门干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生死未卜,仿佛凭空消失。
官府最终只道是媳妇离家出走便草草结案。
后来再也不曾听闻孕妇惨死,却接二连三失踪,无迹可寻,即使足不出户也无可幸免。
城里传言,大抵也是那妖怪干的。
但实在让人费解,若真是同一只妖所为,为何中途忽然换了作风?若非同一只妖,又怎会巧合到目标都在孕妇?
宫禹默默蹙起眉。
大娘的女儿在妖怪传闻传出不久后,陡然发现怀孕,为时已晚。有钱人家请暗卫护着孕妇,可大娘与丈人家皆贫。
眼看女儿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如今即将临盆,全家忧心忡忡。
月见城的法师贪生怕死,束手无策,大娘只得乘船去临城找捉妖师帮忙,可她没有门路也没有钱财,连有才干的捉妖人或法师的尾巴都摸不着,反倒被招摇撞骗之人骗了盘缠,她只得心灰意冷乘船回月见城。
宫禹脸色阴沉,面对大娘的遭遇陷入沉思,半晌道:“宫某虽非捉妖师,但愿尽绵薄之力,极力调查此事。”
莫生生一惊,诧异地望着宫禹。
一则,听大娘的描述,此妖定当修为不浅,还心狠手辣,他们二人并非捉妖师,毫无捉妖经验,根本无从谈帮忙。
二则,宫禹的正事是进京面见圣上,开启后面她熟知的剧情,她的正事是找机会干掉主角,不愿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但宫禹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插一脚。
她向大娘赔着笑脸道:“我们先商量一下。”随后,将宫禹拉到一旁。
“表哥,圣上还等着你呢。”生生轻声提醒。
夕阳的柔光撒在宫禹立体的侧脸上,睫毛低垂,轻颤着抬眼道:“我们正巧顺路,既已了解实情,又怎能放任不管。”
“可是总不能让圣上久等吧。”
“大娘之女生产在即,人命关天,更等不得。即使圣上降罪于我,我也必定先救人。”
不知是否是霞光的托衬,他往日如春水般柔和的眸子,当下却有凌厉之感。
甲板上的白衣少年,唇角是柔情,肩上是责任。
生生愣愣望着他,劝说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宫禹转而俯身迎上她的目光,笑道:“诗画,你在客栈休息,我去处理就好,不必担心。”说罢,转身去找大娘。
“哎,表哥。”生生急忙追过去,攥紧了衣袂,咬咬牙道,“表哥深明大义,我又怎会拖后腿,自然会陪着表哥的。”
宫禹背对着夕阳,发丝镀上一层模糊的橙光,回头展颜一笑:“我们与大娘进屋说吧。”
次日抵达月见城时,两人直接跟随驼背大娘回了家。
大娘一家的住处在城内一处偏远村落,周遭略显荒芜,但黄泥堆的土房子使邻里熟识,还算热闹。
朏朏趴在生生的臂弯,一路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屋前嗑瓜子唠家常的村民见了两个外乡人,老远就用异样的目光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
生生不大喜欢这种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站在此处便是道貌岸然、自诩清高的存在。
“呦,胡家大娘,这是请的何方神圣?”有男人笑道。
大娘难掩欣喜,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喊道:“我家茵茵有救了……”
生生不自在地望向别处,避开那些人的目光。
或许是有些心虚,她与宫禹又怎能保证不辜负大娘的期望呢。
“两位大仙穿的就不像我们凡人,肯定是法力无边。”
“老王家新取了媳妇,刚好赶上不能传宗接代,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大仙,我们月见城的婆娘能不能生就靠你们了。”
耳边群众絮叨的声音熙熙攘攘传来。
宫禹微蹙起眉。
朏朏感觉生生搂着它的胳膊收紧了些。
街坊邻居的叫喊,仿佛屠户们磨刀霍霍,对着家中的母猪。若是不能生产,便是要杀了吃肉的。
大娘怀孕的女儿名叫胡茵茵,大娘家与她婆家统共不过隔了一里路,因此是时常串门的,当下并不在家中,只有个大爷在家。
门外挂着一串玉米棒子,屋内虽是泥土地,却压得很紧实,隆起之处被磨得光滑,家具简朴,显得敞亮。
驼背大娘进了屋,讨好地笑着,先一步用袖子将铺着草席的榻子擦了擦。“公,公子、姑娘,坐。”
胡大爷躺在藤椅上,见来了两个外人,撑着大腿,缓缓站了起来。冲两人一笑,牵扯出眼角的褶子。
“婆娘,倒水。”他吩咐完大娘,自己处在原地,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裤腿上蹭了蹭。
驼背大娘进了家门,腰就没直起过。
她应着,迈动两条干瘦的腿,向里屋去倒热水。
生生将朏朏放在榻上,随后与宫禹同时起身,两人皆望着里屋大娘忙碌的身影。
“不必了,大娘,我们还不渴。”生生叫道。
宫禹欲向里屋中去搭把手,胡大爷赔笑着拦住,道:“哎,要的要的,大仙远道而来,请坐。”
正巧大娘端了两杯水走了出来,宫禹接过水杯,道谢后回榻上坐着。
胡大爷刚起身片刻,又坐到了藤椅上。
大娘攥着身前的衣裳,停了半刻,回头去取吃食。
“在下并非大仙,不过是略有法术傍身,恰逢与表妹途径此处。”宫禹有礼道。
“大……公子来了,我们家就有救了。”胡大爷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哎呀,一定要把我的小外孙保下来。”
莫生生将水杯举到唇边,听到这一句顿住了,随后默默放到了一边。
“大爷,你女儿都危在旦夕了,还惦记那肚子里的孩子呢?”
胡大爷一愣,解释道:“是这样,二位有所不知,我那丫头在闺中时叫我那婆娘宠坏了,嫁去婆家也伺候不好丈夫,若是不能生出个儿子来,我真怕叫人家退回来,到时候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
他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说到“退回来”几个字时,胡大爷像是在谈及一件物品。
生生下意识点了点头,几次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恍若看见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却从根处就已腐朽,明面上还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大娘胆怯地望了丈夫一眼,面泛愁苦之色,却极力挤出笑来,端了两盘瓜子花生放到两人面前。
宫禹往日柔和的声音彼时冷了冷:“大爷还是不要想得太远,当先保住令爱才是。”
胡大爷一顿,急忙点头称是,随后问道:“公子打算如何对付那妖怪?”
“无论是人是妖,目的既在令爱身上,在下日夜看守,当能守株待兔。”宫禹沉声道。
生生听闻竟要等那妖怪自投罗网,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忍不住插话。
“表哥,应当想个法子引那妖出来,若是干等,我怕……”她压低声音凑近宫禹,“我怕会等急了圣上,诗画只愁不能替表哥面圣。”
胡大爷道:“好呀,引妖怪出来好,提早抓住,皆大欢喜。”
宫禹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陷入沉思。
能吸引那妖的自然只有孕妇。即使他暗中埋伏,也不能全然保证孕妇安危,如此又怎能放任一位孕妇去以身犯险。
若是假扮孕妇,假人怕是难以瞒过妖孽,真人去假扮,他这副模样……
他不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
能像孕妇么?
莫生生一双眸子微微一亮,盯了宫禹片刻,已看出他的顾虑。
罢了,自己提出的方案,就由她操办到底吧。穿着朏朏的血符,怎么也该比从前多些底气。
“我去引那妖。”生生起身,主动请缨。
朏朏瞬间直直瞪向她,眼中充满威慑。
这坏女人疯了吧,又弱又爱逞英雄?
不料,生生直接伸手捂住了它的眼睛。
朏朏:???
“诗画……”宫禹面露担忧之色。
“好了。”她打断道,“难道还要让我风流倜傥的表哥去扮孕妇吗,自然是我这个做表妹的来分担了。”
宫禹还想说什么,却被她脸上嗔怪的神情止住。
“别说了,表哥你扮得不像,别反倒打草惊蛇。”生生笑道,“怎的如此不信任我,我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朏朏从她手下挣脱出来,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瞧着她,不知藏着何种情感。
“大爷,家中可有你女儿的衣物?”生生问道。
胡大爷忙道:“有,有。婆娘,快去拿出来。”
大娘又迈动着小碎步去取衣裳。
生生提起自己圆鼓鼓的包袱,满意地咧嘴笑道:“也是巧了,原本还没有合适的假肚子,昨日我才给朏朏买了几件衣裳,撑圆了这包袱,本想留作惊喜的,如今得先作假肚子一用了。”
朏朏双目似落入了两颗星,激起一阵温和的波澜,眸中寒冰转瞬融化,不自知荡漾成一池春水,漂浮着轻柔的花瓣。
“抱歉,用完了再送给你。”生生俯身抚上它的头,明媚一笑,轻声道,“你能看护好胡茵茵吗?”
朏朏有一丝疑惑。
“你会的,对嘛。”她捏了捏朏朏的脸,抬头对胡大爷道,“今夜劳烦把我的猫带去你女儿身边,我与表哥去会会那个妖怪。”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在她颈后拂过,撩起发丝。一阵淡淡的药香飘向榻上的朏朏。
它被大娘抱了起来,眼睛却紧盯着莫生生。
坏女人,不打算让本座同去?
不让本座独自行冒险之事,自己倒是一马当先,她是傻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高能预警,此副本可能有一点点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