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塞正巧从练武场回来,瞧见秦缚从不远处走过来,手中抱着个东西,一边走一边傻笑,不由得愣了下,赶忙后退两步,停在台阶上等他走近。
秦缚低头摸着衣服上的花纹,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精巧的样式,但是怎么看怎么漂亮。心脏被一种名为满足的情绪盈盈充满,浑身雀跃,唇角勾起抹笑。
抬眼看见台阶上站着的人,秦缚笑着问:“在这站着做什么?”
“等你呢。”说完,杜塞低头向他怀里探去,“抱的什么,能让你笑成一朵花?”
秦缚向后躲了一步,摇头道:“没什么,一件衣服。”
确实是一件衣服,杜塞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新奇的,不解地摸了摸后颈。
“买件新衣裳能高兴成这样?”是他不能理解的快乐。
秦缚从他身边过去,挑眉嘚瑟地嗯了一声,你当然不懂。
他进屋先将衣服放好,然后去了浴堂,一推门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吴浊。
吴浊看见他,把毛巾搭在身上,问了句:“伤口已经结痂了?不然别碰水。”
“都好了。”秦缚信誓旦旦地说。
等他急匆匆地进了浴堂,杜塞才调侃吴浊,“你这一天要操心的太多了,跟当娘似的。”
吴浊拿毛巾甩了他一下,力道不小,“那你们都是我儿子。”
杜塞一边求饶,一边捂着胳膊跑远了,“错了错了。”
吴浊把毛巾里的水拧干,回头看了眼,又想起件事。
先前请檀石在殿下面前替秦缚美言几句,檀石虽是答应了,但也有自己的考量。也不知道檀石是如何说的,现如今殿下对秦缚的态度又如何。待秦缚沐浴完,他得找秦缚问一问。
唉,吴浊喟叹道:还真让杜塞说准了。
浴堂里,秦缚脱下衣服,露出一身狰狞的伤疤,有的结痂了,有的还会渗出血丝。伤痕布满脊背,看着极为骇人。
热水泼在身上,又热又疼,激得他一个哆嗦。等硬抗着洗完澡,伤口边缘已经泛白,他也不在意。
擦干净了身体,才敢穿希明送他的衣裳。
小心翼翼地穿上去,长度刚好,但是衣服要瘦一些,不过也能穿,还穿出了修身的效果。
吴浊在外面敲门,秦缚一开门,手肘支在门板上,摆了个展示的姿势,扬眉问:“怎么样?”
吴浊装模作样地捂了下眼睛,“这是哪来的贵公子,在下逾矩了。”
等放下手,他乐不可支地走进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秦缚从桌上拿了个蜜饯,咬着含糊不清地说:“自然是福,姓胡,挺甜。”
有上次的玉环在,吴浊只当他是爱美,瞥了眼新衣服,没看出什么门道,便没往这方面想。思路转了个圈,想起他的上进心,当他是因为玄迦的态度转变,而感到喜悦。
“那我就放心了。”
秦缚疑惑地看着他,“放心什么?”
“和我说一说殿下今日待你如何。”吴浊含笑看他。
“挺正常的,表情正常,语气正常……奥对,赏了我几瓶药。”
秦缚将药摆在桌上,吴浊一下子拿起其中一罐,惊讶道:“这个药很是珍贵,看来殿下对你改观了!”
……
吴浊拿的那瓶恰巧是希明给他的。
秦缚摸了摸鼻子,结巴了一下,“应、应该是。”
吴浊没察觉,将话题转向了他的训练计划,秦缚咽下蜜饯,幽长地叹了口气。
“训练一天也不能耽搁。”吴浊嘱咐道,他总觉得殿下能有这么大的态度转变,一定是檀石说了什么极为重要的话。今日他尝试问檀石,多次旁敲侧击,却什么也没有套出来。
对于处在漩涡中心的秦缚,他能做的只有让秦缚变得更强大,免得蜉蝣撼树。
事情全都处理完,已是夜深人静。
秦缚侧躺着,透过窗子的缝隙看外面的月亮,手指划过被子,脑中胡思乱想。
希明的难过,是为这身伤感到自责,还是因为……在意他,在意他的伤呢?
如果是在意他,是不是意味着她可能……秦缚翻了个身,后背刚触碰到床面就感到刺痛,嗷了一声,赶忙又翻了回去。
瞬间,脑袋清醒不少,他把被子踢开,拽着被角把头盖住。
自己不做人就算了,还臆想希明对他的想法,真是大晚上做白日梦了。
又不是青春期的小男孩了,睡觉!
做完一番思想建设,秦缚如同萎靡的小花一般进入梦乡,却在梦里成功地支棱起来。
他一个激灵,踹走被子,仿佛缺氧一样大口呼吸,脸色通红地使劲揉了揉脸。
天色微亮,秦缚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低不可闻,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靠!你怎么什么梦都敢做啊。”
东宫里难得人员繁杂,希明此次是大婚后第一次出行,还有圣上在,很多事都需要紧盯,不容出差错,因此皇后派了不少人手来帮她。
春禾抱着东西小步快走,险些撞到秦缚,吓了一跳。哪来的门板?
抬头一看是个人,站得笔直。春禾扫了一眼,没认出来是谁,以为是来帮忙的,赶快把东西交给他,“这个是送到侧娘娘那里。”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转身又去忙别的。
秦缚接过箱子,愣了一秒,向殿中走去。
希明这几日本就没休息好,今日又早起,忙碌了许久,累的脸色不太好,唇色都淡了许多。
才一个时辰就有很多人排队找她,说了许多话,嘴唇干涩,她下意识舔唇,紧接着视线中出现一个杯盏。
她扭头,看到秦缚站在身后。
秦缚轻抬杯盏,眼神示意:“温的。”
“多谢。”希明笑着接过,喝了两口润润嗓子,瞧见他的打扮后眼中一亮。
这个样式衬的他身形极为欣长,宽肩窄腰,墨黑的布料束着紧实的肌肉,透着股蛰伏的精芒。
希明抿唇,“好看。”
秦缚看到她眼中的笑意,错开视线。
皇宫中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秦缚也过去帮忙,却每每都与希明隔着段距离,既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又能探查她周围是否有危险。
直到晌午的午后休憩,两人才说上第二句话。
这段时间的忙碌消散了秦缚晨起时的情绪,总算可以直面希明的视线了。
两人走在园中,其他人都去歇息了。希明不累,抱着懒懒去花丛里玩。
一只麻雀突然蹦出来,懒懒瞬间在希明怀中起身,飞快地借力跳过去。
希明一个踉跄,差点后仰摔倒,好在腰被揽了一下,才稳住身体。
手臂碰着的腰肢柔若无骨,盈盈可握,秦缚心头一颤。
那边,懒懒已经爬到了树上,眼睛紧盯着树梢的鸟儿,作势要猛冲过去,极为危险。
见希明站稳了,秦缚收回手,“勿怕,我去将它带回来。”
秦缚飞身上前,在懒懒猛扑过去,眼看就要掉下来时,一掌接住。
小猫在他手中惊吓地扑腾一下,噗呲一声,袖口划开了一条裂痕。
秦缚眉心一跳,将懒懒送回去后,缩了缩手,可还是被希明看到了。
希明的负面情绪并没有消散,这件衣服像是一个铺盖,简单地罩住了这件事,只待时间一久,便可自然略过,粉饰一切,却不想被懒懒撕开了一道缺口。
看着希明眼中的难过,秦缚也不再想她是自责还是旁的。
确定四下无人,他叹息一声,递出手去,终于让步,“娘娘,你想看便看吧。”
伤口都集中在脊背,右臂上只有浅浅的几道,秦缚昨日都看过了,这才敢伸出去。
即便如此,他仍心跳如擂鼓。
袖口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一点温柔地卷上去,露出那些疤痕。
感受到伤疤被温暖的指腹轻轻划过,像有一支羽毛在轻抚,秦缚喉结滚动,收回手。
“娘娘已经确认了,属下都好了。”秦缚将袖子放下来,“莫要再伤心了。”
希明眼眶发热,最终点头,“那便好。”
“衣服我帮你缝上吧。”她收回落在袖口的视线。
她学过女红,虽不精湛,也不常用,但缝上这道裂痕是足够的。
秦缚吸了口气,眉头都皱了起来,“属下喜欢破洞的衣裳,娘娘莫要再说这种话。”
他怎么能让希明为他缝衣裳,是主是仆,他分得清。
这是希明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情绪复杂,一时说道:“先前不让我看伤口,今日让我看了。现在拒绝我缝衣服,明日是不是又要同意了。”
“属下无此意。”秦缚不知她为何又难过了,跪下道:“属下只是想让娘娘高兴,做好属下的本分,别的不敢想。”
他低着头,只听到窸窣的声响。
希明咬着下唇逼回眼泪,明明初见时不知她的身份都可以对她施以善意,可现今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一层名为主仆的枷锁。
希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委屈,她擦了擦眼眶,“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作为下属,你如实回答我。”
“你叫什么?”
秦缚记起“来人”的事,搭在膝上的手攥成拳头,“属下,秦缚。”
束手就缚。
“那你记好。”希明偏要踩碎这道枷锁,“我真正的名字——札栾若”
秦缚猛地抬头。
她在所有大宁人面前俱是希明,但从此刻起,唯有在秦缚面前,她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有贼心没贼胆,是谁啊(指指点点)
我们公主胆子大!(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