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珠帘染血,纱幔堆叠,丫鬟抱着新绣的枕头进屋,看到榻上的景象后,惊叫着撞到妆台,踉跄而出。
菱花铜镜落地,映出窦景茯腕间不停渗出血珠的伤口。
“小姐寻短见了!”
玄迦在回宫的路上收到窦景茯割腕自尽的消息,花香弥漫的小径,再向前走便能看到从东宫溢出的烛光。他却停了步子,指尖发颤,喊道:“来人!”
檀石在不远处,听出他声音中的异常后赶忙跑来,刚站定,却在玄迦身后的小路上看到跪着的人影。
秦缚低着头,整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檀石没多想,只当他们还未走远,秦缚头脑尚且清醒,由此才先一步赶来。他收回视线,上前道:“属下在。”
玄迦转身看到秦缚后有一瞬间疑惑,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想起窦景茯因为上次的事不喜秦缚,便对着檀石道:“你与我一同去将军府。”
经过秦缚身边时,玄迦想起今日是他大婚,面色凝重地吩咐:“你留下来,去看着侧妃,莫让她生事。”
待脚步声消失,秦缚才从一系列变动中反应过来,他起身向东宫走去,推门看到榻上的人后才明白,太子口中的侧妃是希明公主。
一室旖旎的暖红,满目喜庆的颜色,合卺酒温过后刚被婢女摆到桌上,杯中酒轻轻摇晃,有浅浅淡淡的波纹。
希明凤冠霞帔,端正地坐着,喜帕遮住了她的脸。
香气渗入每一缕空气,每一次呼吸,秦缚不由得屏息,站在角落看着喜帕上的细小珠串。
珠串明明未动,可他却听到了珠串轻轻碰撞的声响。
希明紧张地攥着红绸,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见有人进来。直到焦虑不安的心绪缓缓散了,她犹豫再三,试探着掀起了喜帕。
如墨般的长发下,青眉如黛,肌似羊脂。杏眸含春水目光流盼,口如含朱丹,人似玉嫩桃花。
秦缚心中一惊,竟慌乱地退了两步,脊背抵到墙壁上,他才记起,他用着隐匿术。
他忘了收回视线,对上希明偷偷望来的目光,叹息一声,猜想他又被她发现了。
也不知今日的隐匿术到底是用着呢还是被他心慌之下无意识撤了。
灯火摇曳,两人相望无言。
片刻后,希明先开的口,犹疑地问道:“太子今日不来了?”
“去了将军府。”秦缚如实道。
知道不用和那个可怕的男人共处一室后,希明小小地松了口气,身形也轻松许多。她环顾四周,看清了宁朝太子的寝宫长什么样子。
短时间内没有睡意,也没有话本可以看,婢女们都被领到了别的地方,希明摆弄着桌上的红枣,与秦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秦缚回答的很是简短,自认为反应算冷淡,却不知希明并未这样想,反而认为他很友善,句句有回应。
秦缚大概是对她最好的宁朝人,希明回想初见他到现在的经历,指尖捏着红枣戳了戳桌面,偷偷看他一眼,秦缚是个好人。
希明问一句,秦缚答一句,蜡烛燃了大半,不知怎的竟聊到了家乡。
希明想起家人,随口嘟囔了一句余褚话,“好想回家。”
秦缚听着耳熟,下意识接了句:“回家?”
希明猛地抬头,惊喜地询问:“你会说余褚话?”
秦缚:“不会。”
他确实不会,只是同宿舍有人说话是这样的语调。那人不常说家乡方言,最常说的大概是放假时兴奋的道别“回家啦”,因此秦缚对回家两个字印象极为深刻。
得到了否认,希明也没失望,兴致勃勃地换了个话题,“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的姓名。我的名字你应当知道,是圣上赐的‘希明’二字。”
秦缚眉心微低,他也不知道在这个时空他叫什么。良久,回应道:“公……娘娘,属下没有名字。”
希明揉了揉耳朵,很不适应这个称呼,她一时讷讷,很快又笑着问:“那太子怎样叫你?”
秦缚略一迟疑,“来人。”
希明怔了两秒,轻快地笑起来,眼睛忽闪忽闪的,“那我以后也叫你‘来人’吧。”
秦缚抿唇,默而不语。
烛火将要燃尽的那一刻,被秦缚轻轻吹熄。
希明已进入梦乡,对他毫不设防。秦缚叹了口气,将纱幔拉上。
玄迦回来时已是凌晨,他神色疲惫,对秦缚摆摆手,让他退下。
秦缚颔首,转身离开。
玄迦按着殿门,倏然扭头看了一眼秦缚的背影,心中另有思量。
殿中一片昏暗,玄迦进门后一愣,随后去了偏殿。
忙了一夜将窦景茯救回来,处理好伤口,也打点了每一个人,不让这件事露出风声。尤其是不能让他的父皇母后知道,为了隐瞒,玄迦连夜赶回来,明日还要让希明帮她做样子圆谎。
想到这,玄迦的眼神冷意凛然。
秦缚回去时,有的暗卫已经醒了,但是酒意还在,绕着院子奔跑。
“来呀,健体强身。”那人招呼道。
秦缚看着天色,不可置信地问:“现在?”
那人突然停下揉了揉肚子,傻笑着说:“吃多了,消食。”说完,又接着跑起来,步伐不稳,路线摇摇晃晃。
秦缚无奈地追上去,“跑了十圈了,够了。”
那人一怔,“这么快就十圈了!”
秦缚点头,“回去睡吧。”
那人倚着秦缚,一边走一边说胡话,“嘿,我回去睡觉,你也早点回去,别让你家那位等急了。”
秦缚跟着胡说八道:“嗯,好,行。”
“你……你夫人用的什么香料,告诉兄弟,等我以后也送给我心仪的女子。这香料不错,都把你熏入味了。”
秦缚看着他的憨笑,不由得挑眉,香气?
第二日,秦缚起来后听到练武场上有人抱怨。
“喝多了是真不行啊,不仅是头疼,我这腿也疼得厉害。”
秦缚瞥了他一眼,能不疼吗,昨晚跑了那么多圈。
檀石累了一夜,无精打采地出现在练武场,“殿下有令,增添三个人手去将军府保护窦姑娘安全。”
檀石抬手指了两个,秦缚不甚在意地站在一旁,下一秒看到指尖朝向了他。
“还有你,一起。”
将军府。
秦缚暗中观察窦景茯的模样。
她面色惨白,一夕间竟然瘦了许多,没有先前的傲气,神情灰败。
窦景茯黯然神伤:“他惯会蒙骗我,哪有什么海誓山盟,他口中的缓兵之计原来是在对付我,或许就连他也觉得,我这样的庶女只该做妾……”
都是因为余褚人,都是因为他们的窝囊,只会卖女求荣。呵,希明公主,说什么性情高洁,戴的高帽罢了,终究是个侧妃。
窦景茯越想越恨,眼神阴翳。这些人毁了她的爱情,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丫鬟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看过去却发现自家小姐神色如常,只是看起来更加虚弱。
她心疼地安慰窦景茯,“小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会有办法的。”
小丫鬟随口一说,却一语成谶。很快,宫中就来了位公公来传话。
“窦姑娘,太后娘娘让您身体痊愈后去宫中看望她老人家,娘娘怪想姑娘的,一听说您受伤,立刻送来了补药,莫要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好意。”
消息封得很严,陛下与皇后都不知道,却传到了太后耳中。
能做到这步的只有窦其安,到底是窦景茯的父亲,玄迦也不好阻拦。
这步棋走得虽急但稳,因为窦景茯自小便得太后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