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惟渊语气极淡,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的事。
司鸿蔓看着对方,不知怎么,心口漫出一丝酸涩,在对方近乎冷淡无情的声线下,品出了几分仓惶之意,她眼尾垂着,菱唇半抿,看上去有点儿难过。
谢惟渊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心中古井无波,甚至觉得可笑,他都没有难过,她又在难过什么,对方垂着的眼帘让他觉得莫名的烦躁。
这是做戏上瘾了?连同情谢家的戏码都要装一装?
谢惟渊眉角一压,冷冷道:“郡主是在可怜我?”
司鸿蔓摇头,她这个炮灰有什么资格好可怜反派的,对方翻云覆雨搅动朝堂的时候,她已经领便当了,刚刚只是一点儿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
她眨动着眼睛,把刚刚起来的情绪摁下去,挑了个不怎么激烈的用词,小声道:“只是觉得可惜。”
谢惟渊喉间的凸起慢慢动了下:“可惜?”
“嗯……”司鸿蔓点头,一抬头,对上谢惟渊的视线,愣住了,对方眼中像是掺进了一片冰原,又被一点点敲裂,碎成了尖锐的冰渣,看过来时,刺得人生疼。
“我……”她一惊,心尖缩了缩,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
“郡主这是在演给谁看?”
谢惟渊心口烦躁,莫名腾起一股怒意,突然不想再和司鸿蔓周旋,更不想看对方一次又一次无聊的试探。
谁都在怀疑他手上另有底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司鸿蔓这几日态度突然转变,屡次三番示好,全因背后有人指使罢了。
一开始便心知肚明的事,他也不动声色的配合了,但今天司鸿蔓大清早的出现,自然的和他坐在一起用早膳,语气娴熟的说着昨晚梦到了他,让他莫名不想再演下去。
他长眉半折,见她表情错愕,眉头越皱越紧,话锋带刺:“郡主真是好演技,这幅无辜可怜的样子装出来一点都不似作假,只是,”
谢惟渊顿了顿,声音更加冰冷,带着锐意:“与其连日示好试探,郡主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司鸿蔓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生起气来。
正不知所措,就听对方夹枪带棒的说了几句话,原本茫然错愕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羞恼愤怒,她又难过又委屈,气得脸颊泛红,猛地站起来,想要拍桌子离开。
但是站起来的一瞬间,司鸿蔓福至心灵,突然想到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前后变化那么大,于是只拍了拍桌子,又坐了下来。
她杏眼圆瞪,对谢惟渊大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之前就不是演的了?”
书中,谢家出事之后,同样的世家大族为了自保,纷纷落井下石,有姻亲关系的,更是各个离得远远的,忙不迭失的划清关系,恨不得半点边都不要沾上,可谓众叛亲离。
但即便如此,谢家几代积攒下来的功勋依旧太盛,皇上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也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特别留了谢惟渊一命,却又不愿意让谢惟渊活得太轻松。
正好这个时候,原主开口要人,谁都知道谢惟渊落过明玉郡主的面子,到了明玉郡主的手里,定是要被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整治折磨。
皇上焉能不知?
皇上非但没有回绝,反而笑着一口应下,让人废了谢惟渊的根骨,然后就将人扔进了郡主府,不闻不问,再没关照过一句。
谢惟渊在郡主府过得越惨,就越合皇上的意。
要是出了差错,谢惟渊扛不住折磨,死了,那也是死在明玉郡主的手里,正好可以定一个残害忠良后人的罪名,以司鸿长印疼女儿的性子,皇上就相当于拿捏住了整个司鸿家。
所以,把谢惟渊扔给她,皇上稳赚不亏,只是皇上恐怕也没料到,就是因为放了一线生机,最后差点连江山都被对方夺去。
想到这,司鸿蔓理直气壮的质问:“你来郡主府这么久,我可对你真的用过私刑?”
原主的计划里是有这一项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但是她穿过来了,她说没有就是没有,计划里的算什么。
她扒拉着手指,一件件给谢惟渊算账,“你打碎的那套瓷器是御赐的,我不过是罚你跪了一夜,日后就算皇上问起来,也不好再追究什么。”
“美人恩也不过是故意说来吓一吓你的,你三年前当众落了本郡主的面子,还不许本郡主讨回来么!”
“你想想看,除了刚来郡主府的那几天,之后我什么时候找过你的麻烦?”
“你凶我,误会我,还弄伤了我,这些事本郡主哪一样同你计较了?”
“现在谁都知道你在郡主府受苦,连大哥都教训我,让我不要行事太过!
她越说越激动,一会儿用我,一会儿自称本郡主,连眉梢都皱了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小脸上全是被亲近之人冤枉后的愤懑。
谢惟渊被她这一段话震在了原地,表情错愕,脸上是真实的困惑。
“……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你管!”
她站起来,一把抽过请柬,在对方还要继续问之前,光速转移了话题,凶巴巴的问道:“你还要不要去?”
她现在不过是借着一点信息差勉强说通,谢惟渊要是再细问下去,她就答不上来了。
司鸿蔓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水痕,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看着对方,菱唇微微翘着,倔强的抬着下巴。
自以为气势逼人,却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像是只心高气傲的白毛兔子,张牙舞爪的挥着爪子,实则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她偷偷观察谢惟渊的脸色,见他微微出神,似乎被震撼到了,身上那股不悦又骇人的气势也收了起来,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不过小脸依旧紧绷着,不高兴的催促道:“你去不去?再不说我就走了!”
谢惟渊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刚才对方抽走请柬时,动作飞快,却特意往下压了压,小心的让棱角避开了他的掌心。
他抬眼,道:“我陪郡主。”
司鸿蔓气呼呼的走了,心里暗骂谢惟渊狡猾,到最后也没说去还是不去,还不是要她选。
她恶狠狠的想,要是以后谢惟渊再怀疑她,她就去跟皇上说,把人重新塞回大牢里。
折枝在暖阁门口张望了好几次,郡主大清早就拿着侯府的帖子去了隔壁,这个点还没回来,不免担心,上回郡主一个人去,最后受了伤哭着跑回来的。
正想着,一扭脸,就看见郡主出现在连廊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赶紧迎上去,“郡主……”
司鸿蔓把帖子往折枝手里一塞,道:“回帖,说我到时候一定去赴宴。”
她刚才被廊下的寒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把谢惟渊塞回大牢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早点儿把人送走,对方翻身之后就不用住在郡主府了。
原本想着今日去库房翻一翻砚台,现在也不想送了,她心情不佳,吃饭都觉得不香了,在心里扎了几次对方小人儿。
就是到了晚上,一连两三日,府医日日掐着点过来。
来了就看一眼手腕上的淤痕,再说几句过些日子就好的话,然后便告退。
司鸿蔓不高兴,不想搭理人,原本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问的,但府医天天过来,她气消了一点儿,问对方:“是谢惟渊让你来的么?”
府医捻了把胡子,乐呵呵道:“谢公子不让老夫讲。”
司鸿蔓:“……”
第二天,晌午无事,她问惊鹊拿了库房钥匙。
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想,反正砚台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用。
郡主府的库房占地面积最大,几乎赶得上两个暖阁加起来的面积,饶是司鸿蔓已经做了准备,打开门后,还是被库房里的东西震惊了一把。
这哪里是库房,分明是恶龙的宝藏库!
司鸿蔓按耐住激动的心,在库房转了一圈,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惊鹊那有没有个名册目录。
她在里面磨磨蹭蹭了半天,把每个宝贝都拿起来瞧了瞧,心满意足,终于觉得这一趟穿越不亏了,等到锁门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来拿砚台的。
上次带回来的东西就放在外间,司鸿蔓再次进去,没花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回来后,拿给惊鹊,让对方给谢惟渊送过去。
她气是消了点儿,但还没完全消呢,现在不想见人。
惊鹊跑了一趟,送东西的时候,板着脸,意有所指道:“咱们郡主金尊云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长这么大,还没受过委屈,这几日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气,郡主心情不好,饭用得少,觉也睡得不安稳。”
事实上,司鸿蔓因为库房的事,高兴的用了两大碗饭。
等惊鹊走后,杨仟边关门边小声吐槽:“哪位这么厉害,竟敢惹她,三年前的那点儿事还要记仇呢,这也不怕被记一辈子。”
那天早上的对话,杨仟没听见,根本没往自己主子身上想,他看了眼砚台,啧啧惊叹道:“嚯,居然是河东六郡的澄泥砚!”
“这可是贡品,一年总共就产出几方,我记得圣上前一阵子才赏过一方给……”杨仟猛然住嘴,抬头看向谢惟渊,惊疑道:“主子,这不会就是圣上赏给司鸿长印的那块吧!”
谢惟渊神情一凝,蓦然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