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从屋内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缠纹袍子出来,就看见院子里眼巴巴的正看着他的春漫。
他走到春漫身畔去,用手轻轻摸着春漫的头,她头发细软,甚是不错,
“今天是被吓到了吧?”
春漫连连点头,今天这些事儿可把她心里面搞得七上八下的,生怕就被涉及什么阴谋了。
陈芳和林临也过来坐着木凳子。
林文这时候才真正把那些陈年旧事讲出来。这件事情他也曾纠结过是否需要告知家人,可如今来看,这些事情不告诉,他们只怕也不会心中安定下来。
“此事其实已经是陈年老事了。
几十年前,先帝时期,京城吏部侍郎陈氏,被发现家中藏金甚重。细查就知,那些钱乃是自其他官员的贿赂而来。
陈侍郎被判斩立决,其他人没入奴籍。”
林文没有明说自己,春漫却明白这就是他的祖家。
他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母亲是陈家小女儿,被罚没为奴时才不满总角之龄。林家祖夫人怜悯便将我母亲求了出来。”
“后来得幸和当时的林家少爷生了我。但母亲她终究还是官奴,生下的子女不得脱离奴籍。所以林家祖夫人就做主想着将我安在一个平民之家。但是外头的人总归让他们不安心。
便在家中家生子中挑了一个放籍,但明面上仍然是奴仆。”
说到了这里春漫也差不多都明白了,难怪她总觉得林文在林府中的地位实在特殊。平常的府中还会有一两个同管家争权的。但林府却格外的平静。
原来如此,原来林管家就是林海的兄弟,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让人来和他争。
林临也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难怪他一出生就没了奴籍,林老爷还对他那般和蔼。他面上颇是吃惊,没想到自己爹爹还有着这样的往事。
林文转头看着春漫,“所以你无需担心。夫人应当只是想和我多些联系而已。当初收你为义女之时,夫人就同我提过了。”
春漫安下心来。她是真没想到,当初因着缘分认下来的干亲,居然有着这样的来历。
“至于你的奴籍的话,应当在这旬就能给你消了。”
春漫满眼兴奋,之前搞不清楚情形,心里面担惊受怕。这下子才是开始为能销掉奴籍而开心。
“谢谢爹。那爹你早就知道你自己的身份,怎么还认我这个义女。”不是春漫自贬,只是明知道她只是一个丫鬟,居然还肯收她为义女,实在少见。
林文和陈芳对视一眼,笑开了,没想到春漫还会这般说,
“我们又不是那等人。更何况当初认你就是看你合我们心意,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四人一阵闲话,待到林文询问春漫是否想住在外面来时。春漫犹豫片刻,还是想着出来住。只是雪雁一向怕一个人睡,她怎么着也要先找一个人同雪雁同住之后,再行出府。
三人也同意,也知道自己女儿同那雪雁关系甚好。
春漫冒着小雨从外面回来,雪雁正在屋子里面亮着灯等她。她见春漫身上都有些被打湿了,忙起身,从那柜中拿出两张帕子给春漫擦衣裳头发。
屋外小雨,只怕雪雁沉浸了自己的想法中才未察觉到。
雪雁其实心中有些惊喜,她还以为因着要脱奴籍了,春漫今后就不在屋里住了。雪雁一向心思纯澈,嫉妒之心倒是没有,只是想着春漫只怕要搬去同她的义父义母一家同住了。
“你今日怎的回来了?我还当你从此出府了呢。”
春漫正忙擦头发,听这话,隐蔽的看了雪雁一眼。见她面上难掩喜悦,也知道她看见自己回来是欢喜的。
她心思坏,装模作样的停了许久,装出一副不愿意回来的样子。果然把雪雁给气着了,帕子往她身上一甩,背过身去了。
春漫见把人惹生气了又连忙上前去哄,“我可不会让你没有同伴的一个人睡在此处,就是要走,也是要帮你找了同伴的再说。”
雪雁本就不想和春漫分开住,她们两人同住在此处已有两年之久。两人从未红过脸,自然很是情深。
现在春漫还来招她,伤心的眼圈都红了。
春漫赶紧凑上去,“哪里就值当这般伤心了,又不是日后就不见了。我还是要在姑娘身边读书的。”
雪雁想想也是,每日只怕春漫要和姑娘待上一天的,见面的时间只怕还长呢。虽说不能再睡在一处儿,说话只怕也不会少。
而对于春漫而言却是更加简单,她日后必定是要和黛玉去往贾府的,还怕不能和雪雁相处吗?
只是她想着其实也有些伤怀,贾敏待下人很是宽和,而且还能压住那些自持身份资历老的嬷嬷办事儿的,不让他们随意欺压普通的下人。
她一走,只怕府里就要乱一阵儿了。
收回心绪,安慰雪雁入睡,就已经过了一晚。
待到春漫按着往日的时间醒来之时,却发现此时的自己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黛玉那边的服侍现在用不上她
而去伴读一时间她也不清楚该如何。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身份的变化。
贾敏也猜到春漫许是会这般,就让身边的嬷嬷去给春漫换衣说规矩。本来当伴读就也不是什么规矩重的事情,更何况春漫勉强也能说成是一个家的人。
贾敏身边的徐嬷嬷,一推开门,就看见春漫还是穿着先前的衣裳。她面容和善,上前向春漫一福。春漫也赶紧回礼。
这种礼仪更多的是同等级之间问好的意味。
徐嬷嬷从后面唤来两个小丫鬟,将贾敏赐给春漫的衣服和饰品放上来。她虽不知道为何贾敏对这个丫头如此宽待,但既然贾敏如此行事,那作为她身边的嬷嬷便绝对不能和主子不同。
更何况徐嬷嬷向来不喜得罪他人。
春漫看向从后放上来的服侍,口称感谢。
而后便是徐嬷嬷同春漫说一些规矩,春漫本就是林府的人,要讲得无非就是在讲学时的一些事情。
“....贾先生倒没什么不好相处之处。其他的,你且随意便是。”
说毕,徐嬷嬷便又回往主院去了。春漫在后微一伏礼。
她到现在才有机会去看贾敏送来的赏赐。三件衣裳,都是一些适合未及总角的小姑娘服饰。但是每一件都设计的格外细致。尤其是有一件月青色莲纹的襦裙,隐隐暗纹,分外好看。
还送来了几样小簪子和头花,甚是小巧漂亮。
春漫按着时间去厨房取来早膳,一碗小米粥,几个糯包子,几碟配菜,比之以前自然是要热乎丰盛一些。
春漫吃完后就去了黛玉处。黛玉那时还在用膳,见她来了虽未说话,却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她的桌子上多是些精致的小菜,大多分量少而款式多,也是照顾着她的胃口。
她吃的只怕是全府内最精细。黛玉出生后就被诊出了天生弱症,林府一脉单传自然体弱。就算上一辈有着两个孩子,却也和以往没有区别。
林文和林海也是如此,天生体弱,吃喝都要注意。时间一长,府内的老大夫面对这个也还算有经验。
唯一一个身子强健的只怕就是林临了。他没有如林以往的林家男嗣一般体弱,让林文和林海都欣慰不已。
林黛玉桌子上摆着的都是一些好克化的,且厨子也是请的最好的白案师傅。但就算做成这样,林黛玉也不过勉强能吃下一碗。
让林海和贾敏担心不已。
待到春漫看到的时候却忍不住想到她在贾府住的那些日子。她的肠胃本就弱,喜好的也是一些清淡食物。去了贾府又当如何饮食。
那般油腻腻的连贾母那种吃惯了的也会不喜欢,更何况黛玉。
春漫在一旁延展思维,没注意到黛玉已然过来。
“春漫,怎的走神了?我们该去贾先生处了。”黛玉声音轻柔,春漫也回过神来。
她冲着黛玉一笑,如今两人勉强能算作同辈,倒也不用向黛玉行礼。黛玉仍然走在春漫前面一些,她有些新奇的看着春漫,没想到自己有了一个能和自己随意说话的同龄人。
先前身边的丫鬟大的倒是能和她随意说话,可到底差了年纪。而有了差不多年纪的丫鬟时,她们却不能随意的和她说话。
让黛玉郁闷了许久。如今能有一个伴读,黛玉其实比谁都要高兴。而且这个人还是她自己所选,更是高兴。
一路上她同春漫细细的说着,面上的喜欢怎么也掩不住。
她现在还未是以后那个喜散不喜聚的,步步谨慎小心的林黛玉。
春漫听着听着忽的很心疼。黛玉本来有着疼爱她的母亲父亲,她才华横溢,美貌绝伦,和宝玉青梅竹马。
更难得的是她出生高贵却也能体恤那些被命运所累的人,就像是香菱。
可是到最后,双亲皆逝,爱人另娶,自己身染重病,沉疴不能除,身旁相伴的只有紫鹃一人。亲人皆不在身旁。
最后那一刻,
她会不会觉得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