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仙游览着书架上的书籍,她有意拖时间能晚回去几刻钟也好。
内书房极大,说是藏书阁也不过分。
书架都特意打造的高挺宽阔,一列一列的排布着。
屋中开了一扇窗,窗外长着一棵绿叶茂盛的石榴树,上头打了一朵又一朵火红的石榴花,叶子也长得茂密,阳光从花叶中间的缝隙投射下来,照进了窗户里,落在窗下摆着的桌椅上,斑驳星点,随风晃动,看着格外舒服。
很适合在此歇息片刻。
左右只有她一人在,她思索了片刻,可是困意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终于想着她就只假寐一刻钟便好,一刻钟后她便取了书回停风阁去。
这样一想,满脑子里面都是声音在同她温柔细语,“睡吧,就睡一刻钟就好,你不睡哪里来的精神应对陛下的折腾。”
是了,今日还有那般长的时间,夜里还不知道如何,要不要再熬夜一晚,她现在睡上一刻钟养养精神。
她坐下,轻轻趴在手臂上,心中警告自己,只准眯上一刻钟就起来,缓缓合上了眼,困顿的头脑霎时得到了慰藉般,陷入了睡梦之中。
石榴树温柔送风入窗棂,抚过她陷入睡梦中的面容,眉间点的那一朵曦草,被风送来碎光描画,熠熠生辉。
清风伴好梦,愿她安睡。
浮图谨慎地开过这几日为赫连铮配置的药方,便收拾好了药箱,起身告退,“陛下,臣一个时辰后,便出发前往洛州,三日后便会归……。”
“这几日,您需得遵医嘱服药……”
赫连铮朝他挥了挥手,已有几分不耐,浮图终是住了口,躬身褪下。
常环送了他一段路,方走回停风阁。
见赫连铮凭栏阖眼假寐,似睡着了,常环招招手让两旁都放轻手脚,退下。
只是他刚一转身,就听见那原本以为睡着了的人开口,“只让她取一本书,为何还没回来?”
常环停下脚步回身看去,见赫连铮仍旧闭着双目。
他忙算了下时间,还真是,林美人去内书房取书来,为何取了小半个时辰了,人还未归?
广华宫再大,来回路程走上个两刻钟便也差不多了。
怎会去了这般久?
“奴才这就让人去寻林美人。”常环忙道。
赫连铮起身,眉宇带着几分探究,“朕倒是要却亲眼瞧瞧她在朕的内书房里做什么,能耽搁这般久。”
常环一惊,“陛下,您的意思是林美人在内书房里寻机密要件?”这可了不得,他一时脑补了诸多情节。
一时就忧心忡忡道:“难怪太后会派林美人前来为陛下侍疾,太后一定是想让她打探广华宫机密。”
“陛下,当如何处置林美人?”
赫连铮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像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方朝内书房而去。
常环观察着他主子的神色,见并非动怒生气,一时自知失言,忙跟上过去,“是奴才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他方才也是嘴比脑子快,也许是他本就心中提防着林美人,一直觉着林美人来广华宫,顺利留在陛下身边,有别的目的。
或许也是为了试探,试探如今陛下对林美人的态度如何。
主仆二人行至内书房外,在内书房当值的宫人上前行礼,倒有些不大好说,犹犹豫豫的提起,“陛下,林美人她……”
常环警惕,果然有怪,林美人到底在内书房做什么?
赫连铮抬手,让人都在外候着,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他倒是不在意林玉仙在内书房里搜寻常环口中的机密要件。
她敢找,就该做好赴死的准备。
显而易见,她是个胆小鬼。
内书房中很安静,安静的就不像有人待在此处。
所以那人会在何处?
内书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想要藏身却很难。
他步伐徐徐穿过一列列书架,终是在窗边找到了那道趴在桌上沉沉睡过去的身影,站定了脚步。
真是可笑。
竟是睡着了。
他在桌案另一边坐下,安静地凝望着那张朝着窗外睡着的恬静面容,透过花叶间的阳光细碎斑驳,偶尔晃动落在她闭上的双眼时,尤是在睡梦中,她也会不自觉地蹙一下眉。
他该让这说谎的胆小鬼立刻醒过来,再问问她装睡了一整夜,还敢在他面前撒谎,到底是谁给借给她的胆子,还敢偷偷躲在他的书房里睡觉。当真是没将他放在眼中。
只是不可思议,他竟十分懒得开口,只随意取过桌上那本应当是要寻去给他念的一本书,那是本游记。
常环被留在了外面,并不知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见赫连铮进去后,里头仍然是安安静静的,半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他不免问当值的宫人,“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林美人她在内书房做了什么?”
宫人低声答道:“林美人她,她在里头睡着了。”
“我等不知该不该叫醒她。”
常环诧异,“她睡着了?”
亏他还想过多少情形,都不曾想过这一遭,她竟是在内书房里头睡着了。
一时,心情百感交集。
那他岂不是在主子跟前胡乱编排了一回林美人?
这可如何是好。
过了晌午的阳光略间偏移,全然将睡着的人给笼罩住,这会子连一丝微风都不曾有,晒了片刻太阳,她的脸便微微有些泛红,额头鬓边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眉紧紧地蹙着。
好热,好晒啊。
头也好重,不舒服。
林玉仙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睁开了一丝缝隙,窗外的阳光甚是刺眼,让她又忍不住立刻闭上。伸手就去遮挡住双眼。
缓了片刻,意识才逐渐回笼,想起来自个儿睡觉前一直在提醒自己,只睡上一刻钟便好。这会子醒了,也不知是何时辰……
对了,如今是何时辰,太阳的位置可比她睡觉前移动了不少,她可得快些回去停风阁才是。
她忍不住想要打哈欠时,忽闻前方一道淡然声音,“醒了。”
霎时那哈欠就被憋了回去,僵硬的不敢动。
怎么回事?
为何陛下会在此?
难不成是因为她时间耽搁太久,是以他亲自前来寻她,怕不止是来寻她的,更是来兴师问罪,她为何敢在他的内书房偷偷睡觉这件事的。
怎么办。
她现在应当如何做,方才能解释清楚她为何会此睡着的事,好让皇帝陛下别动怒。
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紧张的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要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就说她是夜游症发作?还是直接一点请罪才好。
可对面是谁,对面是从来都不会让她轻易猜到心思的皇帝陛下。
又听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开口,“原来爱妃还没醒,既然没醒那就接着睡好了……”
这又是为何,明明知道她如今是装睡,干嘛要让她继续睡?
可装睡就是如此,错过了最佳睁眼的时刻,就不知道该在何时‘醒过来’,方才显得最为妥当。
她有些懊悔,刚刚醒来时,她为何要有迟疑的瞬间,以至于如今太过被动。
赫连铮放下了书,发出‘啪嗒’的一声轻响,下一瞬她听见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还有一阵响动。
下一瞬,她的额头一凉,是柔软细长的触感,她闻到了墨汁的气味。
她一惊,想要睁眼。
头顶传来一声,“不许睁眼。”
听不出喜怒。
林玉仙不敢睁眼了,嘴唇嗡动,“陛下,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支在她脸上游走的毛笔到底落成了一副怎么样的图案。
墨色纹路从眉心的曦草蔓延开来,在她白皙如瓷的额头上慢慢散开。
那是一条极细的枝蔓,有花有叶,花叶间藏有一只云雀。
俱是墨色,浓淡深浅,散开来。
而那枚黄色曦草,隐在墨色中若隐若现,倒有些像落日。
赫连铮落下最后一笔,甚是满意收了尾。
“有朕为爱妃点妆,爱妃可高兴?”他自端详了一回,“爱妃醒了?”
林玉仙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睁开一双杏眼,到为那副点妆增添了几分神韵。
赫连铮已经落了座,看着对面想看他又不敢看,苦恼不已的人,心情甚好,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桌上轻点。
“朕让你前来取书,你却在朕的内书房睡觉。”
“爱妃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还不都是你害的!她昨夜一整夜未睡,今日又念了大半日的书,又累又困,还不能休息片刻吗?
林玉仙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好编着瞎话,“陛下的内书房,书香阵阵,嫔妾一时翻着书就入了迷,不小心睡着的。”
“是吗?”赫连铮低眼翻着书。
“是这本《虞山公记》让爱妃看入了迷吗?”
果然是说谎都会有破绽,她拿了这本书,便来到此处坐下睡了过去,只好硬着头皮答话,“是呢,就是这本书。”
赫连铮随手翻过一页,“此书倒是有趣,朕看了一个时辰,也甚觉有趣。”
林玉仙听得背后发凉,一个时辰?她在此处睡了一个时辰,皇帝陛下就坐在她对面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竟也没叫醒她?
这一个时辰里,皇帝陛下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是在想如何惩罚她偷偷在此睡觉?
还是什么都没想。
她忽而听见赫连铮问她,“既如此,爱妃不妨同朕讲讲此书?”
这却难不住她,她打起了精神,回想着此书所写内容,该是无比庆幸,这书还真是她去年才看过,是以今日在书房找到后,便准备拿此书去念,游记有许多文人墨客写过,此书胜在生动有趣。
她坐直了身体,抚平了被压出了褶皱的衣袖,娓娓道来,“此书是虞山公杜渊在初元二年结束为期十年的游历所汇集的游记,共收录有三十二篇。”
赫连铮微挑了眉,她还真看过了这本书。
“虞山公喜好山川,是以名山大川,他皆写下文章,只是与旁人不同,他好写山神精灵,每座山的神灵,皆在他笔下活灵活现,好像他真的遇见过神灵一般。”
“嫔妾最喜欢第十六篇,游应山遇灵应夫人……”
那是位民间传闻中,在应山功德圆满而羽化登仙的女仙人,她不喜别的,最喜那篇游记中灵应夫人骑着白马悠闲而过时,山中所有精灵齐声歌唱的场景……
所有的故事里,神仙总比凡人快乐,许是因为他们拥有着无尽的寿岁,无上的法力,不惧岁月,不惧危险,在天地间来去自去。
她讲起了喜欢的故事,眉眼舒展开来,杏眸熠熠生辉,绘在她眉眼之上的山雀归落日的点妆,有几分呼应之感。
说了一刻钟,她方才停下,惊觉自己说的有些激动,忙轻咳两声,恢复正常。
缓缓提起,“陛下,此书的确有趣至极。”
“只可惜,虞山公前两年仙逝,再无游记书写。”
“不过,想来,他定是也化作了神灵,继续游历山川。”
有些感慨。
安静听她说了一刻钟的赫连铮,不为所动,点了那最后一页,虞山公留笔,不无嘲意,“这世上哪有神灵,皆不过凡人想象,连虞山公自己都如是说,爱妃为何会信他能化作神灵?”
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林玉仙兴冲冲说了十分钟,不说能让人同她一样感慨,却也没想到会丝毫没有打动人心。
她难得胆大了一回,反驳赫连铮,“可这世上总有无法自圆其说的怪诞之事发生,神灵有无,我们凡人也未曾可知。”
“何不信其有呢?”
赫连铮手指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