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可能会有夜游症?这种怪病,她从前听都未曾听说过。
林玉仙拿着篦子心不在焉的对镜梳发。
从小到大,就没有听说过她有这样的病。
若是有,长姐和冬枣她们怎么可能不告诉她?这么多年,她怎会半分都不知情?
而且,她也日日醒来都在自个儿的床榻上,从不曾跑到其他地方睡过。
可她的确是昨夜在地榻躺下,今日清晨醒来时就在赫连铮的床榻上……
总不能是她踏进了这座长渊殿,她便患上了这种怪病?
就像他们的皇帝陛下一般,也生了病,且从这两日她观察来看,他约摸患得的是世间罕见的怪病,不然为何性情会那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让她毫无招架之力,需得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
她瞬间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四处张望,打量着身处的这间屋子。
都说帝王是真龙天子,周身盈有真龙之气,百邪不侵。
那他为何会患怪病?
莫不是这间屋子有古怪?
才会让住在这里面的人,各个都会患上怪病?
皇帝陛下如此。
她亦如此。
能有何古怪呢?
莫,莫不是有鬼?
她一想到此,在这盛夏的夜晚里,忍不住背上泛起凉意。
天子居所,怎会有鬼?
打住,定然不是如此。
她摇了摇头,冷静下来一想,便觉着她这想法格外的荒唐。
若当真此处有鬼,为何这几个月来,都无人发现。
她心中隐隐有另一个猜测。
不是她夜游时,从地榻睡上了龙榻,而是那龙榻的主人将她给抱上去的?
可她这猜测刚冒出来,她就立刻又否认,不敢去信。毕竟她实在想不明白他这般做的理由。难道是抱着她能睡得更安稳不成?
堂堂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屈尊降贵,主动将她抱上床榻,与她同床共枕?还在第二日清晨起来时,编造出是她在睡梦之中自己睡上了龙榻?还煞有其事的让孙太医为她把脉诊病。
她又回想起赫连铮拉着她坐在他腿上,看着她的眼睛,同她说着夜里会守着她……
一时,又燥热起来,热气熏得头晕,迷迷糊糊不知该想些什么。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燥热而红了的一张脸……
又从那镜中看见了在她身后走来的人影。
对方看向她时,俊美无俦的容颜之上,神色冷漠的好似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入不得他的眼,她也只是这世上万事万物之中,同尘埃、同这妆奁台、同任何事物都没有区别的其中之一罢了。
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他眼中。
让她生、让她死。
都只是他无趣的日子里,偶尔一时兴起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的随意念头。
她竟生了几分庆幸,幸而她清楚明了的知晓这一切。
所以不必去经历那场噩梦里,他饱含爱意的看着她,却又掐住她的脖颈,让她别怕却是亲手杀了她时的,心肝俱碎的伤心。
那天,从噩梦中醒过来,睁开双眼时,无声无息顺着眼角流淌的泪水,浸湿了枕头,布满了心伤。
那分明是一场噩梦,她却哭的不能自已。
以至于如今都未曾缓过神来。
不过是一场噩梦,清醒后,怎么会留下无法愈合的心伤?
心下所有情绪,再一次被伤心覆盖,她忽而觉着眼眶酸热,似有滚滚泪水就要决堤奔涌而出。
手中梳篦跌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她慌忙弯腰去捡,到底将那股泪意给压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找回神思。
看着他走到身后落定脚步,林玉仙放下手中梳篦,起身面向他,慎重起誓,“陛下,今夜嫔妾定会安生睡下,不扰了您清净。”
赫连铮垂眼看她,看见她眼尾微红,倒真像是只心惊胆战的胆小兔,有点意思,他淡然反问,“爱妃当真能做到?”
林玉仙颔首,带着十足的肯定,“当真。”大不了她今夜就强打着不睡觉,保持清醒不就行了吗?
她倒是要看看她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
说话间,她闻到了一股药味,那味道同先前又苦又甜是相似的,而今却又像多了一味清冽的香气夹杂其中,中和了苦与甜,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香味。
她这才想起,眼前人今夜是泡的药浴,难怪面色会如此苍白虚弱,只是他五官生的称的上浓郁,此刻眉眼倒是更为深刻。
她在屋中已经静坐了快有一刻钟,方才等到赫连铮回房。
若是无病,又怎会去泡药浴。
赫连铮从她身旁经过,空气中香味浮动,她再也看不见赫连铮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好似含笑的声音,“既如此,安置吧。”
倒也没甚兴趣,同她说更多,自上了床榻,拉过薄被盖上,便阖眼是睡去。
林玉仙提了裙边,轻手轻脚走向每盏宫灯,取了灯罩,拿了银挑挑灭灯火,内外室之间幔帐放下,就着外间未曾熄灭的灯,她在地榻睡下,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纱绢,绑在了双脚脚踝处绑紧,她摸着结扣,活动了下双脚,总觉得结扣绑的不够牢固,又松开重新绑着,加固到她确定不会再松动。
她都将双脚给绑起来了,即便今夜那夜游症发作,想来她也起不来身,上不了那张床榻。
赫连铮侧身躺着,见她坐着不知在做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在做什么?”
黑夜给人更多的安全感,是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出来,他问话时太过寻常,不带什么情绪。
想要站,却如何都起不了身了,林玉仙甚觉满意,听见他问,便道:“嫔妾将自己的双腿给绑上了,今夜若是夜游症发作,嫔妾想必也起不来身,定然不会不小心爬上陛下的龙榻,扰了陛下睡觉。”
绑上了双腿?
倒是有些意思。
她当真是不想同他睡一张床榻。
赫连铮嗤笑一声,笑声在夜里显得更外空荡,“爱妃是个聪明人,能想出这种办法。”
林玉仙躺下,虽说绑着双腿略有不适,可还在她能够忍耐的范围之中。
她刚安心两分。
却听赫连铮提出了疑问,“可若是夜游症发作,你将结扣给解了,岂不是多此一举?”
林玉仙一愣,她倒是没想夜游症发作时,都会做出什么样不可思议饿事儿来。
“依朕看,爱妃何不将双手也给绑住?”赫连铮施施然道。
“这倒是个好法子。”林玉仙细想着,的确该是如此,她将双手绑上,总不能还有另一双手来解开手上的结扣。
这便是双重防护。
想到此,她决定讨好下赫连铮,让他能够开心一点儿,另外顺手帮她一回,“陛下的聪慧才智,嫔妾远远比不上。”
赫连铮理所当然应了一声,“的确如此。”
药浴带来的药效在体内发作,强迫着脑海生了倦意,却又不知为何仍然无法睡着,像是有两道力在头脑中打架,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他懒得再多理会林玉仙,阖上双眼抵抗着这份不适。
“陛下,您能屈尊,帮嫔妾一个小小的忙吗?”林玉仙问的小心翼翼。
“您能帮嫔妾将双手给绑上吗?”
脑海中的力道减少了一分,赫连铮没动,“那明日清晨,岂不是还要朕先醒过来,再帮你解开?”
林玉仙默然,今夜的她怎会如此蠢笨,连这些都未曾考虑清楚。
“陛下说的对极了。”
“是嫔妾愚笨。”
赫连铮没再应她,许是懒得再理会她的愚蠢问题,也可能就是睡着了。
她也安静了下来,双手轻轻搭在胸前的薄被上,努力地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今夜她定是不能睡着的,长渊殿格外的安静,窗外连只夏日的蝉都不曾有,而一旁的床榻上也没了动静,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已经近午夜,她有些扛不住睡意了,便掐了一把自个儿的手心,疼的她一激灵,清醒了不少。
脑子里开始无意识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一时想,今日的地榻倒是比昨日那简单铺垫的舒适了不少,明明仍是地榻,却如同睡在床榻之上,柔软舒适。
一时又想,明日她该何时起身梳妆打扮,至少要提前两刻钟,手脚还得轻些,免得将皇帝陛下吵醒,又不知会如何捉弄她。
一时又想,这夜竟然如此漫长吗?窗外的月光一时明,一时暗,大抵是乌云聚散,月藏于其中。
真是漫长的夜,时间仿佛被夜色裹卷住不准它往前走,一刻钟仿佛像是一个时辰那边漫长,黑夜还是黑夜。
睡意袭来了一次又一次,她努力的驱赶着,可睡意也一次比一次愈发来的浓烈,摧毁着她的意志力。
她的手上落下了深深浅浅的掐印,有一次实在难以忍受,忍不住咬了自己手臂一口,留下了一道牙印。
终是看见破晓时分的亮光,她浑身一震,睡意被熬过了一整夜的喜悦给压下去。
这漫长的一夜总算是熬了过去,屋中安安静静的,一旁床榻上的人也一夜未曾醒过。
林玉仙松了一大口气。
盛夏的清晨,是从破晓时开始,日月轮转,太阳从东方升起。
她解开了腿上帮着的纱绢,悄声起身,走到屏风后更衣,挽了发便去开了门,外头有宫人当值,见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发出了轻响,不免看向她,要行礼。
她忙示意不必行礼,走到一旁去,方才轻声问,“陛下还睡着,我先去洗漱。”
昨夜里,她寻了个空档同常环提到,她日后都会比赫连铮早起,总不能在长渊殿中洗漱,免得响声过大,吵到了陛下。
常环应了她,会提前在抱厦里准备好洗漱之物。
宫人引着她前去。
她抬头看着东方鱼肚白的天,太阳微微冒了一个头。她捂住嘴,轻轻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一点儿泪意。
作者有话要说:林玉仙:一个人熬夜真是难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赫连铮:是吗(也同样一夜未睡,困得要死,还得装淡定。)
全文自此,已经全部替换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