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提心吊胆过了一日,今日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因着念了一整日书,实在累人,入夜时分,回到长渊殿,看着多出来的女子之物,还有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紫藤花纹的首饰盒摆在妆奁上时,那是她为数不多从家中代入宫里的东西,想着她这是真的要同赫连铮同吃同住,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被太后派来广华宫侍疾这件事,且真的就被皇帝陛下给留下,如今还住进了皇帝寝殿。
怕是已经传出了广华宫,想要知道的有心人,都已经知道了。
她们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广华宫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可她们定会如同今日的孙太傅一般,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厌恶。
活似外面风雨交加,而他们的皇帝陛下也不会理会,就在广华宫中过着悠闲的生活。都是因她之故。
可她知,皇帝陛下知,分明就同她没有关系。
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如今被皇帝陛下捉弄的团团转而不得其解,她怎么可能影响皇帝陛下的任何抉择?
为何要让她来承担骂名呢?
她心下五味杂陈,她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若要复盘,是因为她错在了一开始就装病躲开与赫连铮相遇吗?那时,她隐在宫妃之中并不起眼,位份低微,谁也没将她当回事。
若非如此。
也不会在除了她以外的宫妃皆来过广华宫,被赫连铮赶走后,她倒是成了最后一个,格外显眼,便这样入了太后的眼里。
倘若她没有装病呢?
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倘若她没有入宫参选。
倘若她没有听从大伯的安排……
倘若她一早就去寻长姐……
倘若她在这些时间点里,重新开始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躲开,会不会就能成功避免如今的情境?
会吗?
还是不会?
还是说命运就是如此,无论如何都躲不开呢?
就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她朝着定下的终点走去……
可她不想被这只手推着走。
她站的久了些,吸引了赫连铮的视线,他原是在等着她过来替他更衣,不免看去,“爱妃为何还站着?”
林玉仙如梦初醒,她缓缓走过去,福身道谢,“多谢陛下让人准备嫔妾所需之物。”
今早那般慌张的时候,她可不想明个儿再经历一回。
她就不去想太多,只当做是皇帝陛下对她发的一点儿善心,为着这点善心道谢。
赫连铮扫了一眼,放在穿衣镜旁的妆奁台。
纵使这是皇宫,要准备新造的家具物件,也不是唾手可得。
今日送进殿中的一应物件,皆是旧物。
不过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
他看着那架虽不染尘埃,却已经带上旧色的琉璃镜,忽觉母亲已经离世快有十年,心下恍惚了一瞬,而后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听见林玉仙道谢,面无表情发问,“爱妃,是真心感激朕?”
林玉仙瞄见了他脸上的冷色,心下嘀咕,她诚心诚意的道谢,也会惹得皇帝陛下不高兴吗?
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当真发作时,让人猝不及防。
皇帝陛下的心思,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猜中吗?
她认真道:“嫔妾自是真心的。”
赫连铮走向了她,低下头看着她眼睛,轻勾了唇,带着冷漠的嘲意轻声道:“心可看不见,它藏在肌肤、骨肉之下,除非将它从中取出,不然谁也不知道它是真心还是假意。”
“爱妃,你的心,是真是假,朕可分不清,除非……”
林玉仙听得愈发毛骨悚然,偏生那话戛然而止,停在了最可怖,不知后话如何的时候。
她眼睁睁看着赫连铮的目光从她脸上往下移,移到了心脏处。
她一瞬惊恐,他,他,他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将她的胸腔剖开,把心取出来看不成?
脚步不自觉地就往后移,偏偏赫连铮也朝着她往前进一步。
她到底为何会突然触怒他,让他生了这般可怕的念头?
人没了心,可要怎么活?
大昏君!
枉费她今日给他念了整整一日的书,念得是嗓子又疼又哑,她都不曾有半句怨言,而今说要拿
“陛下,陛下是想将嫔妾的心给取出来吗?”她问的结结巴巴,“可是,嫔妾要是没了心,就不能伺候陛下左右了。”
赫连铮终是止住了脚步,不再逼得她不住后退。
他凝神细想了片刻,颔首道:“爱妃这话说的极对。”
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她。
“也罢,朕便不看爱妃的真心了。”
“让它继续留在爱妃的身体里。”
林玉仙松了一口气,轻捂着胸口,她可怜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的慌慌张张,今晚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她当真无法意料,皇帝陛下到底还有多少种捉弄她,拿捏她小命的方式?
当真是不给她丝毫的心理准备。
常环已经领着人将药浴抬进浴室之中,正推开门朝内室走来,“陛下,药浴已经备下。”
那扇通往浴室的门被推开,热气儿裹着药气蹿了出来,似苦似甜,闻着颇是怪异,也不知人泡下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味道。
林玉仙心中却觉着不好,难不成她还要跟着进去浴室伺候吗?
这可比伺候赫连铮更衣、用膳、喝药、念书难上千百倍。
幸而,常环接下来便是同她道:“还请林美人移步抱厦沐浴,热水已经备下。”
赫连铮没为难她,“爱妃自去便是。”
“是,陛下。”林玉仙迫不及退出了殿门,外头候着宫人替她引路,打檐下走过,又有白露在前候着她,为她引路,说是抱厦,却因着长渊殿修的宽阔,位置便更偏了些,绕到了长渊殿后,就见偏于一角的屋子点着灯,水汽缭绕。
虽说并不方便,可这处倒是清净,能让她暂时远离赫连铮,得到片刻的安宁。
走的倒是很迫不及待。
看着林玉仙似是庆幸雀跃离去的背影消失,赫连铮冷然走向浴室。
浴池中是一池子黑褐色的水,冒着滚滚地热气,他不禁皱眉停住了脚步,最后仍是脱了衣衫走了进去,带起一片水声。
莹润的黑褐色药水从他的身躯上滴落,他眉宇间的沟壑愈发深邃。
“陛下,您且忍忍,只需泡上半个时辰,这副药便算完成了。”常环在旁宽慰。
“泡了也无用。”赫连铮忍着肌肤之上越来越明显,像是要将他的骨肉都烧成一团火般饿灼热感,开口却是一片平静。
这些药用了数日,收效甚微。
甚至不如林玉仙在他身旁待着,他便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常环问的犹豫,“陛下,今夜可还要铺上地榻?”
赫连铮淡然道:“铺,为何不铺。”
这边沐浴,寝殿之中布置着床榻。
待到林玉仙烘烤干了头发,重回寝殿时,发现她倒是先沐浴完毕,回到了卧室之中。
见地榻已经铺上,犹如昨夜里一般。
昨夜睡在地榻上,结果清晨醒来后便睡在床榻上,还被赫连铮按在怀中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坐在妆奁台前,忍不住捂住了脸。
白日里没来得及涌上心头的羞赧,此刻拼命往上涌,热的她浑身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