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傅年过七旬,也是朝中为数不多敢明着支持皇帝,而不满元太后干政的大臣,因为他是三朝元老,是铮臣,是先帝的老师,又是先帝留给赫连铮的老师。
元太后垂帘听政,是以新帝年少难以独自打理朝事为由,可也自知是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再不满他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对他下手,怕引起天下学子的愤恨唾骂。
年迈的孔太傅,原本该颐养天年,却仍然每日都在为国担忧,日日上谏,要元太后退回后宫,不再插手朝事,要赫连铮早日亲政。
只是赫连铮这几个月从不理会朝事,元太后一党把持着朝政,孔太傅的骂声并没有多少朝臣符合,元太后也不怎么理会,任由他骂。
反正骂两句也不痛不痒,难道就能将权力骂还给皇帝吗?
显然不会。
新帝一派如今势弱,孔太傅便一心一意想要让赫连铮能快速成长起来,早日亲政,将政权从元太后手中夺回来。
可他提过了数回,他的学生,他的君主无心打理朝事,整日都关在广华宫中,一身清闲,任凭元太后在朝堂之上扩张势力。
元太后一党愈发猖狂。
孔太傅激愤不已,“……陛下,工部侍郎石斛毫无能力,好大喜空,由他作为主使前往潮州赈灾,简直是胡闹。”
“陛下,太后此举是将潮州百姓的安慰置之不顾,您不能眼睁睁她如此任人唯亲。”
孔太傅说的面红耳赤,听得人却是神色淡然,不为所动,“想来太后有她的考量,老师也不必太过担心。”
“朕病着,精神不济,朝堂之事无心无力,自有太后与百官料理,朕何乐而不为?”
闻言,孔太傅止不住的失望,久久之后,叹道:“陛下,老臣这把年纪还有多少日子能辅佐在陛下左右。”
“倘若让元太后一直把持朝政,老臣便是死了,也无颜面去见先帝。”
林玉仙在旁,大抵是被情绪所染,听得竟有几分心酸。
白发苍苍的老臣,一腔忠心,被年轻的君主不屑一顾,大抵是心伤的。
赫连铮却已经听得不耐烦,让人上茶,一边冷淡道:“老师,您已是古稀之年,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何不在家中含饴弄孙,别再操心劳力。”
“朕愿老师能长命百岁。”
“朕身体不适,也乏了,常环,替朕送一送老师。”
孔太傅高喝一声,“陛下!”
赫连铮却品着茶,不再看他。
常环上前,劝说着太傅:“太傅,奴才送您出宫吧,时候不早了,您老早些回府歇息。”
孙太傅还在苦苦劝着,“陛下,您何时才能明白老臣的一片苦心,何时才能知晓,您该担起这万里河山……”
好说歹说,将孙太傅给劝走。
林玉仙偷瞄着那坐在龙椅之上的人,神色无波无澜,全然没有对孙太傅此刻的痛心疾首有任何的怜悯。
待到内书房重归于安静时,林玉仙简直是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缝,能让她立刻钻进去,也好过方才听到那一遭。
赫连铮安静的喝着茶,她就坐在一旁垂眼看着裙上的绣纹,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不想知道赫连铮任何秘密的。
秘密知道的越多,就会死的越快。
偏生赫连铮不肯忽视她。
“爱妃。”
听得一声呼唤,林玉仙心中紧张,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的皇帝陛下又要如何捉弄她?
她万般不情愿的应道:“是。”
赫连铮阖眼,面色无喜无怒,“继续为朕念书。”
林玉仙翻开方才那本书,幸而她记性还算不错,记得先前念到了哪一页,翻到了页数,轻咳了一声,便开始念了起来。
“……春末夏初时节,潮州地龙翻身,大雨连绵数日而不断绝,凤江常生暗流,难测行踪,卷人入水而不出,时疍家人卸船归岸,休养生息……”
念了两行,她念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这本风俗杂志不正好就是潮州地方志?
她方才是不想听孙太傅赫连铮谈论之事,可是无法,那话就往她耳朵里钻,难免就听了进去,说的也是同潮州有关的事。
总不能这般巧合,这头皇帝陛下让她念一本潮州的地方志,那头年迈的太傅就顶着大太阳前来,苦劝陛下勤政?
她腹诽,看来这听书人也不是半点儿都不关注潮州之事嘛,定是在太傅前来之前,便已经知晓潮州出了灾情。
她继续念书,“若大雨夏至未停,则是地龙龙息难宁,将生大灾,凤江怒涨数丈,冲破江堤,时江畔人家、飞禽走兽、瓦舍行道,无一幸免、自夏末,地龙翻身,龙息止,凤江水浮尸遍野……”
她忽而顿住。
潮州,大灾,赈灾?
她的脑海中,不由得就浮现出了那副惨烈景象。
上京是个常年风调雨顺的地方,百姓的日子过的太平,也没多少再请
她的声音停下,片刻就听见赫连铮问,“为何停下?”
林玉仙轻咬了下唇,不忍道:“嫔妾,有些念不下去了。”
赫连铮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向她,“为何?”
“嫔妾有些不忍心……”
“便念不下去了。”
她心中明了,不该同赫连铮说的过多。
可要她继续往下念,她也无法做到。
两相比较之下,她宁愿选择了说实话。
“不忍心……”赫连铮轻念了一声,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
胆小怕死的人,也会替旁人不忍心。
赫连铮心情算不上好,捉弄眼前人固然有趣的紧,此刻却也懒散不想动,“那就换本书念。”她念书的声音倒是不算难听,语气平和不伤耳。
“是。”林玉仙将书合上,又为难,“不知陛下想听哪本书?”
“你去挑一本。”赫连铮吩咐。
让她挑?
林玉仙这才有了打量内书房的机会,她抬眼看去,墙边书架密布,密密麻麻堆叠着书卷,一眼都望不到底似的。
她偷瞄了一眼赫连铮,见他又闭上了双眼,心中难免叹气,起身走向书架翻起了书籍。
她哪会知道赫连铮的喜好,这般多的书,内容各不相同,若她挑了一本,他不喜欢的,岂不是件错事。
她有些着急,生怕挑的慢了,又被赫连铮挑剔。
清晨梳妆了三刻钟,都能被他以此捉弄一整个上午。
挑错了书,还不知道他又会如何。
幸而,她看着赫连铮并没有催促她的打算,好像随她去找一本书来念,略放了心,开始思索着该挑怎样一本书来念,走过了四架书架,忽见一本《治水集》。
她停下了脚步。
这本书倒是同先前念的潮州地方志有些渊源。
她取出了书,翻开了第一页。
她从小念书,念得不过四书五经,偶尔会从她二姐那里取几本杂文诗集翻看。
她二姐是个爱书之人,涉猎书籍颇广,可同内书房比起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四部书俱是齐全,堪称是个藏书阁也不一定。
要是她二姐瞧见满屋子的书,怕是会将自己关在此处,‘吃’书吃个饱。
一想起二姐,她就愈发思念长姐了。
也不知长姐何时能回上京。
也不知她们姐妹还有没有想见时。
她抿了抿唇,现下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
她取了《治水集》,回到赫连铮身边。
“念吧。”听见了归来的脚步声,赫连铮开口吩咐。
“是,嫔妾开始念了。”林玉仙坐下,翻开了第一页开始念起。
她方念了第一句,“万河之源始于黄河……”
赫连铮心下便知,她念的是哪本书。
有几分意外。
这个女人倒真是会耍些小聪明,听了潮州赈灾一事,又念了一回潮州地方志,重新念的书,竟然是《治水集》。
倒是给无聊的日子里,增添了几分有趣。
念书声从内书房飘向了外头,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第十章已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