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仙原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夜里宿在凤栖殿,还能有个喘气的时间。
只是不想,她听到了什么?
她听见矜傲的皇帝陛下开了金口,“从今夜起,爱妃就住在长渊殿,与朕同住。”
林玉仙想也没想,“陛下,这不合规矩。”
赫连铮唇边勾了一丝笑,他肖似其母,五官生的没有一处不好,只是眉宇间总浮着一丝冷意,那笑就显得薄情了些。
“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在广华宫中,朕的话难道不就是规矩?”
“陛下说的是。”
林玉仙笑的勉强,她才不想日夜都对着赫连铮的那张脸,一颗心十二个时辰都提着的日子,那可不是人过的。
她便垂头,羞涩惭愧道:“只是嫔妾睡相不好,若与陛下同宿,夜里恐怕会扰了陛下的清净,陛下龙体有恙,夜里总是需要睡个安稳觉才好。”
赫连铮将眼前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个女人果真是小聪明太多,推托之词总是说的妥帖。
那就证明她说谎时,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当真不知她是胆小如鼠,还是胆大包天?
太后倒是真会挑人,给他送来了这样的一个女人。
是当真只剩下这个女人不曾前来侍寝过,才安排来。
还是故意留她到最后,好将她安排在他身边?
他开了口,“爱妃这般关心朕。”
“也罢,朕就成全了爱妃这份关心。”
林玉仙心下先是一喜,却又被疑惑填满,虽然只相处了短短的一日,可赫连铮断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这一点,她有深刻的认识。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赫连铮吩咐常环,“去,让人在寝榻旁另设一方地榻,林美人为朕侍疾。”
林玉仙抓紧了手中锦帕,他什么意思?是让她夜里睡地上?
当着林玉仙的面,常环也问的小心,“陛下,这怕是不妥吧。”宫人值夜都有一张榻可睡,林美人好歹是主子,睡在地上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赫连铮漫不经心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爱妃既是为朕侍疾,当然要日夜都在朕身旁。”
“爱妃,你说呢?”
林玉仙能说出不吗?谁喜欢睡地板啊,今天被他压在地板上睡了几个时辰,现在都还是腰酸背痛,竟然还要让她睡地榻。
难道以为她喜欢睡地板吗?
当真是会折磨人。
“陛下说的极是。”
她满肚子委屈,还得装作若无其事,“那嫔妾就睡地榻便是。”
赫连铮起了身,走向寝榻旁的置衣架,“夜已深,朕乏了,安置吧。”
见林玉仙未动,他偏头示意,“爱妃?”
林玉仙颔首,温柔应道:“是,陛下。”
走了过去,替赫连铮解了外袍。
广华宫宫人果真比别处的更是训练有素,解完外袍的功夫,林玉仙一转身便瞧见了汉白玉地砖上铺起的地榻。
说是地榻,也不过铺了一床褥子,又铺了床被与枕头。
与一旁那张黄梨花木雕刻打造而成的龙榻,对比惨烈。
她在家中再是不受宠,后母不喜,也没让她睡过地板。
她扪心自问,她到底是上辈子是个什么样的大恶人,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身旁这人梦里梦外的欺负。
赫连铮自上了床榻,朝林玉仙示意,“熄灯。”
林玉仙取了灯罩,用挑子按灭了烛火,霎时内室的光线就黯淡了下来,她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摸索着走到她的‘榻’前,褪了鞋袜后躺上去。
有褥子垫着,地板仍然坚硬无比,硌得背上的骨头生疼。
她平躺着,让自己保持着心平气和的状态。
一旁榻上的人,能不能睡着她是不知道的。
可她今夜注定是无眠的。
今天的皇帝陛下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得仔细想个应对之法,早日从他身边顺利脱身。
皇帝陛下不让其它女人近身,可她也是女子啊,为何让她留下?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对方感兴趣的?
还是其它女子不曾有,而她有的。
这一点就格外重要。
她先前已经仔细回想过到底是在哪一刻,原本对她不感兴趣的人,又对她充满了兴趣。就是在他昏睡之前的那一刻。
她一开始被噩梦给遮住了双眼,但将那场噩梦挥开后,就能看见一些细微的旁人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那场沐浴,将她进来广华宫之前的衣衫装扮都已经被那名叫做寒霜的宫婢取走。
而白露更是守在她身边就寸步不离。
他们肯定是在找赫连铮感兴趣的那样东西。
但她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不过是女子日常所用之物,怎么能入得了皇帝陛下的眼?
“睡着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的,黑暗中响起了低沉的一声问话。
林玉仙吓得一激灵,小声应道:“还不曾,陛下有何吩咐?”
一阵响,是绸缎之间的摩擦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片刻后又重归安静。
林玉仙支棱着耳朵等了半天,那句问话却没了下文。
夜不知是何时。
但月辉被夜风送进了纱帐,温温柔柔的落下。
林玉仙抬眼看去,她已经有了些许睡意,此刻苦中作乐的想,睡在地板上,倒是能见月亮,也不错。
夜更深时,没听见任何动静,林玉仙终是敌不过睡意侵袭,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夜里,总是会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
当床榻下的人,细微的呼吸声开始绵长平稳时。
赫连铮还未睡着。
这样安静的夜色里,耳边没有女子哭声,也没有旁人打扰。
他应当能睡着才对。
那为何还是睡不着?
赫连铮侧躺,睁眼看去。
不知何时,夜风吹开了遮窗的纱帐,月光照进来,照在了睡在地上的人身上,将她的容貌照的分明。
他不禁皱了眉头。
月光为何不照别的地方,偏偏要照向她呢?
想来,他今夜仍然睡不着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起身走去,走上了地榻,俯下去看着已经陷入深沉睡梦中的林玉仙。
林玉仙迷迷糊糊醒来时,还睁不开眼。昨夜熬到不知何时才抗不过睡意睡着,竟比平日里睡得更为深沉。
她仍旧闭着眼睛,身体却已经开始活泛。
但很累,浑身沉重。
纵使醒了,也累的睁不开眼睛。
大抵是因为平生第一次睡在了地板上过夜,才会如此疲惫吧。
而且好热,像是挨着一团火炉。
是夏天的关系吗?
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双眼,看见了近在咫尺,赫连铮熟睡的容颜。
睡意全无。
他们两个人昨夜各睡各的,一人睡床榻,一人睡地上。
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面对面睡着了?
不。
准确的来说,是她被赫连铮死死地抱在怀中,难怪她会觉着浑身都重,四肢都让赫连铮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
她还没想明白呢。
赫连铮睁开了双眼,与她四目相对。二人相距不过呼吸之间。
谁也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重量一空,是赫连铮松开了她,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赫连铮意味声长道:“爱妃的睡相当真是不好。”
“从地榻睡上了朕的床榻不说,还一直翻身动来动去,朕无法,只好将爱妃抱在怀中,才有了清净的时候。”
听赫连铮这样一说,林玉仙才发现,自个儿当真是身处床榻之上,不在地上,她既震惊又疑惑,若真是她自己跑到床榻上的,她怎么半点记忆都不曾有。
无论如何,她当先从此刻的处境中脱离出去才对。
她慌忙就起身,诚惶诚恐请罪道:“嫔妾不是有意的,请陛下恕罪。”
“嫔妾也不知怎会上了陛下的床榻。”
她睡相纵使再差,也没有过睡梦中起身走动,还换地方睡觉的时候啊。
这种病症,她听说过,叫做夜游症。
她一时错觉,她当真有夜游症不成?也身边人从未提起过呀。
赫连铮起了身,站在林玉仙跟前,垂眼看去,眼前人还没来得及整理,轻薄的衣衫凌乱,胸前盘扣也不知何时松了一口。
一眼便能看到锁骨的下方,有一颗红痣,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他伸手抬起林玉仙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从她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道不尽的害怕恐惧。
他甚少清晨醒来时,心情就不错的时候。
“朕可没说,半夜上了朕的床榻,爱妃就有罪。”
“爱妃何必如此惶恐害怕。”
到底是要她如何?
林玉仙实在想不通,只好结结巴巴道:“陛下是天子,嫔妾心中敬畏是应该的。”
害怕就是害怕,又何来敬畏。
“爱妃说话果真是好听,甚合朕心。”赫连铮笑了一下,大发慈悲的松开了手。
林玉仙委屈的不行,还要应答,“陛下谬赞了。”
也不知昨夜如何睡得,地榻上的被褥乱做了一团,颇有一种昨夜她睡着后,又大闹了一场,胡乱动过才会留下这样一摊‘遗迹’。
她的神色险些没崩住,嘴角的笑意比哭还难看。
瞥见衣衫凌乱,又红着脸慌忙将衣衫打理整洁。
赫连铮双手张开,她在心中很是长叹了一口气,抱起一旁备下的衣衫上前去为他穿衣。
赫连铮心情甚好,唤了一声常环。
常环就像是随时随地都能被召唤出来似的,他话音刚落,常环便推开了殿门,领着人送水进殿。
他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瞧见殿中的一切,妥帖的将两份洗漱之物各自奉上。
见林玉仙踮起脚尖为赫连铮整理衣领,而赫连铮神色如常,他心下倒是起了些异样,面上只不显,道,“今日天气炎热,早膳就布在风停阁,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赫连铮颔首,神色淡淡,“嗯。”
待打理好了衣冠,简单的梳洗过后,林玉仙看了镜子好几眼,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嫔妾还未妆扮,恐是不能伺候陛下用早膳了。”
她是没办法以此刻称得上毫无装扮、形容凌乱的模样走出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今日敢这般出了长渊殿,宫人瞧见,只需要一顿早膳的时间,肯定就会传遍整个皇宫,传到太后耳朵里,后果不敢想。
她突然开口,赫连铮这才打量起她的妆扮,大抵是为了伺候他穿衣,她也只是简单收拾了一回自己,一头及腰的长发只用一根发簪挽成简单的髻,鬓边还有一缕碎发垂下,垂在她白皙无暇的侧脸。
他倒是不记得她昨日来时,可有画眉、涂抹脂粉,唇上可有口脂。
但此刻,就他所见,她倒也不必梳妆才有一副好颜色。
林玉仙垂眼,安安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心下却憋着一口气,要是赫连铮不答应,那她就真的求赫连铮现在就赐死她就算了,也免得日后死的更惨。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长渊殿是帝王寝殿,后宫妃嫔就连皇后都不能留宿于此,一向侍寝都是在凤栖殿。
赫连铮让林玉仙搬来长渊殿同住,可只让人来,并没有说要将林玉仙的衣裳首饰,常用梳妆之物一并送入长渊殿。
他是全然没去想。
行事圆滑如常环,也忽略了女子总是要梳妆打扮的,并没有想过清晨起来,还有这一遭。
赫连铮心情不错,没为难她。
“既如此,爱妃便先妆扮。”
“朕在停风阁等着爱妃。”
说完便先行一步离开。
常环在后面收尾,他哈腰道:“是奴才疏忽,昨夜里忘了让人准备,林美人稍候,片刻就有人送来。”
“有劳常公公。”林玉仙松了一口气。
她独自留在长渊殿,只在临窗的玫瑰椅坐下,并未走动。
主人不在,她这伺候的人就别乱走了吧。
常环吩咐好了让人赶紧去准备林玉仙梳妆之物,便跟上了赫连铮的脚步。
停风阁在广华宫东边,是可以看见太阳升起时的开阔位置,又格外清净,这些日子,赫连铮白日里无事都在此消磨时间。
常环边走边问,“陛下,您昨夜睡得可好?”
其实他不问,都能看出来他家陛下此刻精神不错,想必是昨夜睡得很好。
赫连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问这做什么。”
“你倒是关心她。”
“奴才不敢。”常环忙道,“奴才只是想着,陛下是想让林美人待在身边多长时间,奴才们也好有所准备。”
常环解释道:“若是当真要林美人住进长渊殿,那今日可是要将林美人日常所用之物,全都挪进长渊殿中?”
“她是来侍疾的,当然是在朕痊愈之后再离开。”
常环忙应声是,心下便盘算起长渊殿中要如何布置,方才能让林美人不觉得委屈。
这位林美人日后在陛下心中怕是不一般呢。
主仆二人悠闲走在长廊之上。
倒也有人片刻不得闲。
琼华宫中。
早朝已过,太后仍留了朝中几位大臣议事。
这两日入夏了,潮州一带却已下了连绵半月的大约,伤亡许多,潮州府尹上奏要朝廷增派人员,和拨钱粮前去救灾。
此事报上朝廷,即便快马加鞭,换了数匹马,消息送到上京时,也花了半月时间。
是以,潮州遭水患之事,已经是一月前发生。
元太后便是在同人商议要派朝中哪位大臣前去。
符长青悄声走进议事所在的东书房,小声附在元太后耳边说着,“娘娘,林美人昨夜被陛下留在长渊殿近身伺候,陛下还言之,让林美人住进长渊殿,还让人将林美人的日常所用之物洗漱搬进了长渊殿。”
元太后神色微变,送林氏女去赫连铮身边时,她是想过林氏女会被赫连铮留下的可能,而林氏女顺利留下后,应了她所想,她倒生了几分不悦。
她吩咐了一回,让符长青退下。继续同朝臣商议治水赈灾之事。
停风阁的夏日清晨,清风徐徐吹来,倒是格外凉爽。
早膳呈上前,有禁卫打扮的男子正在赫连铮跟前上禀。
“陛下,潮州赈灾一事,太后定了工部侍郎石斛为主使,率工部治水司前往潮州治水。”
“漕运总督柳涟生请旨前去潮州,被太后驳回。”
“又命兵部调遣五百士护送石斛前往。”
“半个时辰后便会启程。”
赫连铮并未觉得意外,漫不经心道:“用人唯亲,倒是她的一贯作风。”
男子问,“可要安插人手随行?”
“让岳千山去,潮州士族岳家与他有亲,他前去行事走动便宜。”赫连铮吩咐后,男子一躬身领命自去办差。
他脚步匆匆,打长廊而过,眼见着前方有女子身影前来,他打量了一眼,见衣着是宫妃模样打扮,便停下了脚步,等女子先行,方继续前进。
他行过两步后,忽觉女子身影眼熟,但未曾多想,匆忙出宫去办差。
林玉仙没甚心情打量两旁景致,只觉着她若是脚步慢了,去到赫连铮跟前时,不知他又会如何,是以她行色匆匆前往,遇见了位禁卫,也不曾关心对方是谁。
左右,这宫里头,她要应对的男子只有一位,便是那……
她抬眼看了去。
停风阁依水而建,四面竹帘挂起,能见四面景色。
赫连铮凭栏而坐,闲散慵懒的赏着眼前的景。
作为一国之君,他倒是格外悠闲呢。
林玉仙捏了捏手,唇边浮起了温柔笑意,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七章完全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