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环看着林玉仙,霎时态度就不同了。先前那些个怜悯、可惜的心思全都收了,竟有了几分敬佩。
他家陛下数月以来,就没能有女子靠近身边的时候。
私底下,谁没犯过嘀咕,陛下这莫不是厌弃了女子不成?
这位林美人可真真是头一个待在陛下身边好几个时辰,还能相安无事留下的。
常环一边同林玉仙说着赫连铮日常起居的习惯,一边引着林玉仙往西侧殿而去。
广华宫是帝王日常起居、会见朝臣所在,殿室众多。
西侧殿便是在长渊殿的西面,单独的一座殿室,有个名字,叫凤栖殿,寓意如何,可见其表。
常环是按照惯例带林玉仙来此。
此处是宫妃前来侍寝时暂住的地方。
他如今尚且不知陛下对林玉仙是个什么章程,只好将她引到西侧殿稍坐。
他让人上了茶水来,恭敬地躬身道:“林美人在此稍作歇息。”
林玉仙含笑,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模样,“有劳常公公。”
待常环出了殿门,林玉仙脸上的笑容终是一收,满是疲惫。
她有些庆幸,幸而这广华宫中伺候的宫婢早就被赶了出来,内侍又不方便在她身边伺候,都候在外头,她一个人在屋内坐着,好歹不必再装镇定。
他们的皇帝陛下可当真是梦里梦外都让她茫然不解。
后悔,就是后悔无比。倘若在他让她滚出去的那一刻,她没有腿麻,她一定就滚出去了。没有后头的事,他就不会改了主意,又让她留下来侍疾。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他那般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男人?
根本不知他这一刻是如何,下一刻又会是如何。
都说他是病了,可他身体看上去健康如常。
林玉仙谨慎思考。
终是得出了结论,他怕不是身体上有病,而是脑子有病吧?
这样一想,万事都说得通了。
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头想想,若要说出口却断是不能的。
她只想好好活着,保住她的性命,怎么就这般艰难?
而今她得好好想想,皇帝陛下怎么就会在醒来后,就让她留在身边侍疾。
宫婢,其它妃嫔,同她一般都是女子,全都被赶出了广华宫。
她不算聪明,却也不会相信,她就真的成了皇帝陛下口中的‘爱妃’。
必定是有其它原因。
他将剑架在她脖子上,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他即便不讨厌她,但也必定不喜欢她,可将她当做抱枕一般昏睡了一觉,醒来后,却能顺其自然的唤她‘爱妃’。
林玉仙想的脑瓜子生疼,却也不得不去想。
殿室内安静至极。
什么都听不见。
没有女人的哭声。
是很久没有过的安宁。
赫连铮伸手推开了一扇窗,将近午时,太阳已经升至当空,阳光热辣照过来,照在肌肤上是滚烫的,让人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
他闭着眼感受了片刻,“带人进来。”
常环躬身,“是,陛下。”
等他再入殿室内时,身后跟着一名绿衫宫婢,宫婢低垂着头,也掩盖不住的紧张,她站在幔帐后,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她福身垂头,轻声请安,“陛下……”
话音还未落完全。
幔帐后传出一声,“出去。”
“滚出去!”
她一抖,不知该如何。
常环忙推她肩膀,“还不出去。”
方将她推醒了似的,她跌跌撞撞跑出了广华宫。
常环则是撩了幔帐疾步走进去,惊呼道:“陛下!”
赫连铮捂住头,刚刚女子的哭声犹如利刃一般刺穿了他的头颅……
“陛下……”常环想要靠近。
“别过来。”赫连铮撑住窗台,终是将疼痛之意忍下,额头上满是汗珠,顺着淌下,从他的眉骨、眼睫滴落,为他的双眼凭添了一丝癫狂之意,“凤栖殿如何了?”
常环忙道:“已让寒霜和白露前去伺候林美人沐浴。”
“想必一刻钟后,便会传来消息。”
他又忧心忡忡,“陛下,还是先宣太医吧。”
“不必。”赫连铮嘲道,“若是太医有用的话,朕岂不是早就好了?”
他闭了闭双眼,“日后,都不必宣他们前来。”
“陛下。”常环看着赫连铮撑在窗台上的手青筋暴起,仍是忧心不已。
“出去,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朕。”赫连铮已经懒得再听他的劝慰。
“是,陛下。”常环叹气,退出了殿室。
宫人送了午膳前来,常环冲着他们一摇头,让他们退下。
水汽缭绕的浴室。
林玉仙僵硬的坐在浴桶之中,她并不喜欢沐浴之时有旁人在,更不必提还是陌生的宫婢来伺候她沐浴。
浑身上下都在抗拒着宫婢的碰触,她嘴角的笑意已经快要挂不住,“你们不必伺候我,我自己洗便是。”
白露舀起一瓢水,替她洗着头发,紧张道:“可是奴婢等伺候的不好?”
“倒不是,我只是不习惯沐浴时旁人伺候。”林玉仙解释着。
白露跪在地上,求情道:“常公公派奴婢等来伺候您沐浴,奴婢们若是出去了,定会被常公公责罚,还请林美人莫将奴婢等赶出去。”
林玉仙无奈,只好忍着旁人将她身体看光了去的羞耻,坐在浴桶中,任凭旁人替她擦洗。
她余光瞥见,有名蓝衫宫婢将她脱下的衣裳一件件收拾好,抱了出去。
见她看过来,宫婢忙道:“奴婢将您的衣裙送去浆洗,新的衣裳片刻后会送来。”
为了今日,昨日夜里她便沐浴更衣过,连衣裙都是换过新的。
方才她还没能休息上半个时辰,就有宫婢前来,说是奉命前来伺候她沐浴。
奉的当然是广华宫主人的命令。
无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终是忍到了沐浴结束,白露带着其它宫婢上前来,要伺候她穿衣。
她忙道:“穿衣便是让我自己来吧。”
白露终于不再坚持,捧着衣裳在旁候着,林玉仙急忙穿好衣裳,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白露拿来烘烤过的干帕,为她擦着头发,“奴婢听说,林美人入宫后得了热症,如今瞧着像是大安了。”
被浴室中的热气蒸的一张脸白里透红,湿漉漉的刘海半遮了眼,她的眼生的圆润明媚,被湿发遮了大半,倒让她显得格外真诚,她叹道:“我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气,一过夏,总是会病上一场。”
“幸得太医院女医医术高超,将养了大半月可算见好。”
浴室中水汽湿润,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眉眼温柔道:“我出来广华宫侍奉陛下,还有诸多不懂i之处,望你们能相助一二。”
白露忙道:“林美人言重了,都是奴婢等分内之事。”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观察林玉仙,以为她是要试探着询问同陛下相关的事。
不想林玉仙只说过那一句话,便住了口,安安静静的擦拭着头发,见她看过来时,还温柔的朝她笑一笑。
常环听过寒霜来报,入殿后一五一十上禀,“趁着林美人沐浴的时候,寒霜里里外外检查过林美人的身体和衣裳,林美人身上并没有特殊之处。”
“只有胸前,咳,……”
“有一枚红痣……”
虽林美人位份低微,到底是宫妃娘娘,他们这些内侍总得避险。
“就连最可疑的香包,里头也只放有几颗茉莉香丸,便再无其它。”
说话间,他将林玉仙的香包递上。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所用的香包,赫连铮伸手接过去,轻嗅过一息,的确是方才从林玉仙身上闻到的香气。
只是如今再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不喜香气,嫌弃的将香包扔回给了常环,偏那香好似触碰了便会留下,他的指尖仍旧残留着那股香气。
虽不知为何要让林美人沐浴,还要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藏东西,常环却是尽心尽力安排了广华宫中最机敏的宫婢前去检查,不放过任何些细微的地方。
“她身上当真没有可疑之物?”赫连铮不信。
常环忙道:“寒霜几个做事仔细,向来不会出错。”
他话音落下,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抬眼却看。
却见赫连铮陷入了沉思。
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够让他耳边的女子哭声消失,重获安宁?
折磨了他数月的哭声,倘若让他知道是谁有意为之,他定是要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陛下,您当真要留林美人在身旁侍疾?”常环问的小心翼翼。
赫连铮垂眼盯着指尖,回道:“将她留在身边,正好随了太后的意,不好吗?”
常环松口气,“陛下圣明。”
如今两宫关系愈发紧张,因为陛下的怪疾,日日赶走侍寝宫妃,又伤了何充容之事,前朝都多有非议。
如今能将林美人留下,短时间内也能堵住了旁人的嘴,缓和两宫关系。
“那奴才这就去安排林美人的住处,可是让林美人就住在凤栖殿,是让白露和寒霜继续伺候林美人,还是去将林美人跟前的婢子带来?”
常环理所当然的安排着。
赫连铮抬眼看他。
“她既然是来为朕侍疾的。”
“当然要住进长渊殿,贴身伺候朕。”
若说那女子哭声同她毫无关系,赫连铮不信。
旁人查不出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物,那他就亲自动手查。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章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