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铮已经数日不曾安睡。
对于他而言,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而今竟然连一场安稳的睡眠都无法拥有,着实可笑荒诞。
说出去,无人会信。
连他自己也产生自我怀疑,是他发了癔症,所以才会听到女子哭声。
那哭声,让他赶走了广华宫所有宫婢,赶走了太后送来寝殿的一个又一个女人,终是没有个安静的时候。
他已经烦不胜烦。
但今日,太后又送来一个女人,说来为他侍疾。
他隐在暗处,闭眼听着那女人一步一步走向床榻的脚步声。
听见她停下脚步,福身请安的声音。
耳边的哭声倒是不比以往尖锐刺耳。
没有那般难忍。
他伸手摸到了自己的佩剑,可惜了,今日来的女人,注定了要死在这里。
杀掉这个女人,想必太后就能消停两天,不再往他跟前送人,让他能清净两日不再为了您
或许是没那般难以忍受,他将剑架在女人脖颈上时,一时兴起起了一点儿善心,让女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所以他问了,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倒是胆小怕死的很,还有一点儿小聪明。
小聪明就是小聪明,不够聪明拿太后出来压他。
当真以为他怕了太后吗?
竟敢大言不惭的告诉他,太后对他有慈母之心。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女人为了活命,可真是什么瞎话都敢往外说。
他有些厌了,想要结束这场闹剧。
正要动手的时候,女人却又慷慨赴死,说什么若她死了能让他开心,也算是她这条命能有点作用?
杀了她就能开心一点儿吗?
赫连铮扪心自问了片刻,好似也不能。
罢了,这女人倒也真的为了活命耗尽了心思。
他忽而就倦了,这女人死在殿中,倒是脏了地板,便收了剑让她滚出去。
不想,女人站着没动,还哭兮兮的同他哭诉着什么腿麻了走不动之类的话。
他可真是厌倦了这些把戏,抬眼看向女人,想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惊人之言。
该如何形容看见她面容的这一瞬间。
折磨了他数日之久的女子哭声戛然而止,感受到了已经许久未曾有过的静谧,睡意翻涌,让他此时此刻只想要沉沉睡去。
不可置信。
他凭着本能朝女人伸出手,想要寻找原因。
只是不敌睡意,不知何时睡着,也不知如何睡着。
赫连铮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是很久都没有过的沉睡。当他从睡梦中逐渐清醒时,有了一种餍足之感,沉醉其中不想动。
片刻后,惊觉怀中多了一物。
是温暖的、柔软的、带着好闻香气的活物。
他猛然睁开眼,看见了近在咫尺熟睡的一张脸。
记忆也随之而来。
在他怀中睡着的女人,是被太后送来侍疾的女人,是个他连名字都懒得过问,原本该死在他剑下,却有那么点儿小聪明而被他放过的女人。
很奇怪,其它女人一靠近,女子哭声尖锐的就想要刺穿他整个身体一般。
看见怀中这个女人的时候,那哭声竟然一刹那消失听不见了。
这个女人是不是别有居心,带着目的前来接近他,他都懒得去管。
只是,她到底如何做到让他耳边的女人哭声消失的?
赫连铮目光冰冷地审视着怀中女人熟睡的容颜,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是她身上藏着什么药可以压制那道哭声,还是他的怪病在此时终于痊愈?
赫连铮想不通。
怀中的女人许是睡得不安稳,忽而皱了皱眉头,调整了姿势,让自己睡得更加舒服些。她倒是会调整姿势,转了大半个身子,缩进了他的怀中,抵在他的胸膛,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刚刚让她滚的时候,还害怕的腿麻走不动,睡着以后倒是胆子大,敢往他怀里钻。
是装的吗?
未免装的太像了些。
果真是小聪明太多。
他伸手捏住了那张熟睡的脸,白皙的肌肤瞬间被他捏成红色。
那张脸上闭着的双眼,纤长的眼睫轻颤,像是翻飞的蝴蝶震动着双翅缓缓地张开,露出一双饱藏着惺忪睡意的琥珀色眼瞳,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仍是茫然。
他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惊恐无措的想要逃,“陛,陛下,嫔妾不是有意的。”
他只横了一手压住她的腰,欣赏着她在怀中无用挣扎。
林玉仙恍惚的看着屋顶。
前一刻还以为要杀了她的人,后一刻竟睡着了?
睡着也就罢了,为何要将她死死地压在身上,像是一块大石头,无论她怎么推都推不开,只能被他压在冰冷的地砖上。
不过,她是活下来了吧?
他已经答应放她走了。
纵使他醒过来以后,应当也不会食言,毕竟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她忽而迟疑,可他堂堂一国之君,好像不在乎食言还是不食言,他在昏睡之前到底是不是还在想要杀她?
朝她走来,朝她伸手,是不是想要掐死她?
果真是个大昏君,自个儿许下的承诺,说违背就违背,半点儿不会愧疚。
也是,若他会愧疚,那场噩梦里的场景许是就不会发生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良多。
她如今的处境,已是四面楚歌,荆棘丛生了。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一夜未睡,而今浑身力气耗尽,林玉仙被压着压着也就习惯了,睡意袭来。脑海中叫嚣着不能睡也无法抵抗睡意的来袭。
她终是闭上眼睛沉重的睡去。
林玉仙再次醒来时,是被脸颊上的疼意唤醒,睁开了双眼,入目便是与一双眼四目相对。
睡得还有些迷糊,她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霎时没了睡意,拼命挣扎想要逃离,她怎么就会毫无负担的在大昏君怀中睡着,连半分警惕心都不曾有。
她要赶紧离开才是。
一开口就忍不住结巴,“陛、陛下,嫔妾不是故意睡着的……”
“嫔妾这就离开。”
她得赶在大昏君转变心意之前,就离开。
她想要起身,腰上却是一沉,压得她动弹不得。
横了一条胳膊在她腰上的皇帝陛下,矜傲地开了口,“离开?”
“朕准你离开了吗?”
林玉仙小心翼翼地问,“您先前不是让嫔妾滚出去吗?”
赫连铮淡然道:“朕忽然不想让爱妃滚出去了。”
“爱妃不应该高兴吗?”
林玉仙一惊,大昏君果然是要言而无信!
等等,爱妃又是什么情况?
她又惊又恐起来。
皇帝陛下的脑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方才还要她死呢,怎么昏睡了一回,就唤她爱妃了?是不是把脑子给睡坏了?
睡懵了的脑子还有些转不动。
赫连铮见怀中人惊恐的张大了双眼,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又抛下一问,“怎么,爱妃心中厌弃朕,所以不想同朕待在一起?”
这自是不能说真话了。
林玉仙嘴唇轻颤着,勉强向上弯着,露出了一个胆怯的微笑,“怎么,怎么可能呢,嫔妾不敢。”
“只是陛下,您可否起身,这地砖多凉,人在上头睡的时间长了,容易生病。”
她的神色,赫连铮尽收眼底,他也一笑,笑的有几分凉薄,“爱妃倒是体贴入微。”
他手一撑地就起了身,一挥衣袖,却见衣袖上满是压出来的褶皱。
桎梏着她身体,让她动弹不得的力量终于消失,林玉仙刚喘了一口气,又听见头顶传来声音,“爱妃还不起吗?”
“躺在地上很舒服吗?”
林玉仙无语凝噎,抬眼看着赫连铮居高临下望向她,仿佛害她躺在地上起不来的罪魁祸首,同她一起躺在地上睡了一觉的人不是他呢。
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的大昏君。
真是的!
林玉仙腹诽,却是温温柔柔道:“嫔妾这就起来。”
她忍着半边身子被压的酥麻的触感,站起身来,理着衣裙。
也不知躺在地上睡了多久,站起来后,整个人的骨头就像是碎过了一遍,这也疼那也疼,衣裙凌乱,看着好不体面。
她正要打理自己,却见赫连铮面对着她摊开了双手,矜持自傲地看向她。
大昏君这该不会是在等她来更衣吧?
她试探着问,“陛下,是想让嫔妾替您更衣?”
赫连铮微微一笑,他着实生的好,即便是此刻身心皆是忍不住想要逃去个再也没有赫连铮的地方躲着,林玉仙仍是因他的笑容而晃了晃神。
只是赫连铮一开口,“爱妃果真如同朕所想的一般,是个聪明人。”
这话一听就不是在夸她。
睡意散尽,神思归了位,林玉仙打起了十分精神,“多谢陛下夸赞。”
赫连铮垂眼,“爱妃既是来为朕侍疾,理应亲自打理好朕的起居所需。”
“便从更衣开始。”
长渊殿外,常环等得心急如焚,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
殿中安静地过分了些不说。
陛下也不曾召他入内。
那位林美人也不知如何了。
是不是真被陛下给杀了……
若没被杀,怎么进去了这么久,陛下也没有将她给赶出来?
之前的那些个宫妃,可同陛下都未能待上一刻钟,就被赶出了广华宫。
一时间,常环想了很多。
作为广华宫总管事,陛下身旁第一忠心之人,这种时候就要挺身而出,他咬了牙上前叩门,“陛下,奴才可能进殿?”
他话音刚落,殿门从内缓缓打开。
瞧见开门之人脸上的笑容时,常环竟以为看见了鬼吓了一跳,方才稳住心神。
却见林玉仙走出来,轻轻关上了殿门,压低了声音,方道:“常公公,趁着陛下睡着的空闲,你可否与我说一说,陛下日常起居的习惯与常用之物。”
“我初来广华宫,一应不知的。”
常环大吃一惊,陛下他竟然睡着了?
有女子在身边,陛下怎会安然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第五章重写结束,继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