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太后看着眼前的年轻帝王,动了真怒,她倒是真的小看了她这儿子,竟日日都能将侍寝宫妃全都赶出广华宫,昨夜里甚至还伤了何充容,若非是旁人拦的及时,何充容是不是就当场死在了广华宫。
隔着一道帘帐。
元太后眼神是冰冷的,嘴角的叹息也是冰冷的,那话语却是温柔的,“陛下,你已是一国之君,不再是个孩子,怎能像从前一般任性?”
“此番大选,选入宫中的哪一个不是好姑娘,模样、性情、才学样样都出挑。”
“你纵使不喜她们,何苦这般落了她们的脸面?”
“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
“何充容入宫前,也是上京有名的大家闺秀,何至于此被你打伤。”
“何家世代忠臣,何阁老也曾教授你读书。”
“你让哀家如何同何家交待?”
若是一两个宫妃不受赫连铮喜欢,被赶出去也就罢了,那只能怪她们不够得宠。
各个都被侍寝当夜碰都没碰一下就赶出去,这就惹了非议。
都是前朝大臣家中教养的女儿家,入宫就是为了家族荣耀。
而今却各个都丢了颜面,连带着家族蒙羞。
前朝已经开始议论赫连铮不喜女子近身。
对元太后而言也并非好事。
赫连铮忍着耳边的女子哭声,皱着眉看向元太后,他的好母后,为了他,招来那么多女人的慈母。
让他近来夜不能寐,白天也不得消停,太医们跪在门口,各个口中喊着‘臣无能,未能治好陛下’的话语,听得他心烦。
他心下起了不耐,“儿臣还未碰过她们一根手指头,母后既然心疼她们丢了脸面,那便送她们回家去重新嫁人。”
“也好过留在宫中,某一日被儿臣不小心失手给杀了丢了性命。”
元太后冷然道:“荒唐,入了宫便是皇室之人,如何还能回家去重新嫁人?”
“你问问这全天下,有哪个男人敢娶她们?”
赫连铮厌了这番争吵,“既如此,她们不能出宫,儿臣便出宫,还请母后答应,让儿臣前去太虚观静修养病。”
没想到赫连铮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元太后眯了眯眼,审视的看着赫连铮,翅膀硬了,倒敢威胁她了。
她放和缓了语气,起了些许泪意,“哀家才说了你几句,你便闹要去太虚观清修养病?”
“你是皇帝,国事家事都系你一身,你怎可做那般儿戏之事。”
“是哀家错了,哀家错了。”
符长青忙上前来领着宫人齐刷刷跪倒一片在太后跟前,“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便连常环也领着广华宫的宫人跪倒在地,立刻请罪,“是奴才等该死,未能伺候好陛下,才叫陛下得了这般怪病。”
“太后娘娘息怒。”
常环抬起巴掌就往自个儿脸上落。
广华宫宫人皆自罚起来。
元太后伸手撩开帘帐,看向赫连铮。
赫连铮抬眼,迎上了那道目光。
这对天家母子,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对方的厌恶。
耳边的女子哭声呜呜咽咽让人心烦,眼前的一幕幕吵闹的让人不得安宁。
赫连铮深吸了一口气,常环等人的脸已经又红又肿,唇边还流着血。
他抬手作揖,“千错万错是儿臣的错,是儿臣错了。”
“母后保重身体。”
“切莫为儿臣担忧。”
“儿臣告退。”
他不欲再和太后争执,正要离开时,耳边的女子哭声徒然尖锐刺穿他整个头脑,他立在原地,心口一紧,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常环跪在他腿边,见他倒下,吓得连忙伸手去扶,“陛下,陛下!”
那口血滴在了汉白玉地砖上,格外刺眼。
元太后眼皮一跳,看着忙乱成一团的宫人,她却半分不显慌张,神色冷静看向双眼紧闭的赫连铮,他的唇色被鲜血染着,凭添了一二分诡异。
他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
难道真能见到女子,便会病发?
她沉着唤道:“还不传太医,扶陛下到榻上去。”
符长青立刻回过神来,领着宫人前去传太医前来。
幸而琼华宫一直有太医候诊,不过转瞬就有太医前来为赫连铮把脉。
可那毕竟是九五之尊,在送赫连铮回广华宫中,太医令率太医院医术高超的医者们前来会诊。
琼华宫乱了一通,终于恢复平静时。
元太后坐着闭目养神,身旁小几上还有
符长青跪在她面前,“娘娘,广华宫来人报,陛下已无大碍,只是还未清醒,太医令正在用针。”
“无大碍,他在哀家面前吐血晕倒,也能叫做无大碍?”元太后冷笑,“传出去,岂不是非议哀家不慈,逼得陛下吐血重病?”
近来,朝堂之事颇多,朝事都处理不完,还要处理皇帝留下的烂摊子。
“哀家真是小瞧了他。”
元太后忽而问,“此番大选入宫的嫔妃可是全都叫他赶走过一回了?”那些个姑娘家,哪一个不是娇艳欲滴的年纪,男人怎会不好女色?
先帝在世时,这宫里头不也是左一位,右一位的女子被宠幸。
生子肖若父,老子好女色,儿子怎会是个柳下惠?
符长青深知元太后一腔怒气,忙应道:“倒还有一位林美人,从未侍寝。”
元太后睁开眼,红唇轻启,“林美人?”三个字流转于她唇边。
“可是大选那日,哀家曾夸过她生的好,配的美人二字?”
符长青垂头,“是。”
她不等元太后问,便道:“林美人自五月二十七那日,便得了热症,是以敬事房撤了她的牌子,不曾送来过。”
赫连铮无心召人侍寝,元太后除了第一二日指定了侯淑仪、徐昭仪前去侍寝外,后头便是翻的敬事房送来的牌子,轮着点了一遍。
“五月的天,得了热症?”
“五月二十七……”
元太后沉吟着,林美人病的那日便是侯淑仪侍寝被赶出广华宫的第二日。
“有这般巧的事?”
符长青忙道:“奴婢调看过用药记档,的确是如此。”
“想来原是体弱,又胆小,受了惊吓,方才会得病。”
元太后历尽千帆,十几岁的丫头在她面前耍着不入流的小伎俩,竟然妄图能瞒过她的眼睛。
那并不是个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人,只模糊还记得容貌生的着实不错,是那一批秀女之中属上佳者,元太后沉吟片刻,“哀家记着,她出生不高。”
符长青从善如流,“林美人是琅琊林氏女,其父是工部员外郎林有为,其伯父林寒至是山东盐运使。”
她回答完以后,元太后久久未曾言语。
许久之后,元太后终于开口,“哀家给她个体面,让她去伺候陛下养病。”
陛下如今根本不愿让女子靠近身边,昨夜里可都已经对着何充容动了刀剑,娘娘为何要安排林美人前去伺候陛下养病?
符长青不曾明白,“奴婢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元太后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如若陛下将她杀了,也不过是个员外郎之女,正好让百官看看陛下的性子有多无常。”
“但她若能顺利入了陛下的眼,便是哀家给她的体面。”
“哀家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做。”
不喜近女子身,真是说来就好笑。
倒是一举两得,符长青颔首道:“此法甚好,娘娘英明。”
元太后乏了,点了符长青,“你亲自去。”
符长青自叩首领命,前去梧桐苑传话。
林玉仙捏着鼻子喝下一碗药,烟雨方才带回来陛下病了,如今整个太医院都在广华宫坐镇,她可算松了一口气,陛下一病,自然是不会让人前去侍寝了。
冬枣在一旁算过,心情复杂,“只有姑娘,还未曾去侍寝。”
林玉仙腹诽,那怎么叫做侍寝,分明是去受罪。
天天听宫妃哭着从广华宫跑出来的故事,她都已经听过无数次。
幸而她不必遭那份罪。
她背过宫人去,同冬枣说起,“我这是运气好。”若非是她装病成功,如今她就很大可能同她们一般,去广华宫走一遭就罢了,还要被皇帝陛下给欺负。
运气好三个字才从她唇边绕了一圈,烟雨就匆匆走进来,“主子,太后娘娘身边的符女官前来传太后旨意。”
林玉仙嘴角笑意凝滞,心中隐隐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当真是不该自夸运气好,往往这般说时,总是厄运降临。
她不会就这么倒霉吧,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被太后娘娘给盯上了?
她就只想要在这梧桐苑的小小一角过她的安稳生活,怎么就那般难?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第三章替换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