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疾驰驶过十字街口，七拐八拐地开进老旧的居民楼小区，最后停在长满了荒草的废弃幼儿园门口。
大概是有什么古怪情结，神神秘秘的雇主每次都把交易地点约在幼儿园附近。
咔的一声侧支架弹开，顾朝晖摘下头盔，拔掉钥匙翻身下车，大步走到幼儿园大门旁边的门岗室前。
门岗室的推拉窗半敞，刚好可供容纳一只手臂伸入。他动作熟练地伸手进去，摸出藏在角落里的手机。
是已经下市十几年的小灵通款式。把它拿在手里的瞬间，屏幕亮起，带着振动——雇主来电话了。
顾朝晖低垂眼皮，看向手腕间的机械表，等待七秒过去，才摁下接通：“按照你说的做了。”
半小时前与宋知秋的第一次见面，是提前筹划铺垫了近一年的成果。有没有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他不确定，但他已经完成了与宋知秋单独接触的任务。
听筒里传出的机械女声，一字一顿地夸赞他做得不错，接着给出下一步指示：“今晚八点，玉荷剧场西门。”
顾朝晖神色疲倦，淡淡应声：“好。”
通话卡在三十秒内挂断，嘟嘟声响起，他随手把小灵通丢回门岗室。
附近有雇主的人盯梢，他从口袋里摸出铁皮烟盒，站在原地抽了支烟，留给他们足够的观察时间，才重新戴上头盔骑车离开。
这段见不得光的雇佣关系开始于一年半以前，当时他因为外婆的医药费走投无路，进了地下斗兽场，拿命去赚五万一颗的特效药。
两场比赛打完，神秘雇主出现了。
对方把他从斗兽场里带了出来，又给出丰厚的酬金，唯一要他做的，就是接近宋知秋。
机车油门轰鸣着驶过半座城市，稳稳停靠进西郊私立疗养院的停车场。
走进疗养院的大门，等待电梯抵达期间，顾朝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通知栏有一条新的转款到账信息，时间是四十分钟之前。
他点进付款人的账户信息界面，名字被屏蔽成了三个*，头像是个藏在水面下的皎白月亮。
一眼看出不是宋知秋，这个风格大概率是她的哥哥宋兆年。宴会上假扮成服务生从她身后走过，他看到她用的手机屏保和社交软件的头像，全是毛绒绒又可爱的小动物。
顾朝晖自嘲似的扯了扯唇角，忽然觉得讽刺。
小时候父亲把宋知秋带到他面前，他骄矜傲慢，怎么也不肯看一眼。谁能料到长大以后，世事变迁，两人角色调换，他竟然会为了获得宋知秋的一次注目，细密筹划铺垫了近一年之久。
钥匙边缘冷硬尖锐，硌的掌心抽疼，电梯里顾朝晖低垂着头，周身萦绕不散的厌世感愈发浓厚。
周末的疗养院比平时人要多，避免张扬的发色惹人注意，顾朝晖戴着的鸭舌帽一直没有摘下来过。
外婆身体恢复的很好，各类补品药物的滋养下，气色愈发健康红润，顾朝晖放心许多。
他打起精神，藏起疲惫不堪的麻木表情，对着外婆露出开朗的笑。
他在疗养院待了整整一天，陪老人晒太阳织毛衣，傍晚又一起吃了疗养院里的特色营养餐。直到挂钟时针指向七点，眼看再不离开就要来不及，才与她告别。
雇主电话里给出的指示是晚上八点，到玉荷剧场西门。
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整点赶到，机车刚停稳，戴着棕色贝雷帽的中年男人就冲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臂，扯着他朝剧场后台走。
对方满脸焦急：“哎呀小赵真的太感谢你了，又麻烦你来救场了，要没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伟也真是的，来不了也不提前说，催了他一个小时，这都马上开场了才告诉我过不来。”
顾朝晖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从他的话里拼凑出信息，听出大概是雇主给他安排好的又一个任务，便问：“王老师怎么了？”
和人打交道，不比在斗兽场搏命简单多少。
从北方来到省城以后，一年半的时间，他接触了近万人，里面有九百多个人的资料需要熟记，其中就包括了玉荷剧场上下员工。
感谢他的这个人名字叫钱向前，是剧场演出节目部门的副经理。而钱向前口中抱怨的王伟，是剧场的笛子演奏老师。
“说是养的狗生病了，好像快不行了……”钱向前挠挠头，顿了两秒接着说，“王伟的节目有两个，一首合奏曲一首独奏曲，合奏的曲目排第六，半个小时后上场。”
两人已经走进后台，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钱向前喊来了服装师，把顾朝晖的尺码报给她，让她去准备他要穿的演出服。
说完又回头看顾朝晖：“我先带你去换衣间换衣服上妆，收拾好了再来六号休息室跟其他老师排练一遍。”
王伟是个不靠谱的，三天两头出问题，能留在剧场全靠后台够硬。偶尔来他们剧场收发同城快件的跑腿小哥会吹笛子，并且过了十级考试这件事，真的是个惊喜。
钱向前忍不住内心感慨，四个月里这都救场第三回了，再多来两次，跑腿小哥指不定都能顶下王伟，上位当剧场的签约乐师了。
他提醒顾朝晖：“独奏节目第七个，哥给你都按独奏的演出费用算，待会儿结束别忘了来找我领钱。”
钱向前絮絮叨叨地边说，边带着顾朝晖朝乐师换衣间的方向走。顾朝晖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听着，偶尔言简意赅地给出一两声回应。
“嗯。”
“好。”
“知道了。”
这样的对话持续没多久，钱向前刚把他带到换衣间门口，就被其他员工喊走了。
顾朝晖到了西区，发现这里的换衣间全部都被占用着，没有空余房间。服装师助理过来给他送衣服时看到，带着他去东区，找了一间门上没贴乐师名牌，门口没人又没上锁的换衣间。
西区接近舞台，人员来往密集，东区就要空旷许多。
或许是因为前面的演出已经开始，乐师们大部分都去了候场区的缘故，这个时间的东区换衣间走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服装师助理还有许多东西要送，不能在一个人身上耽误太多时间。他试着拧了下门把手，确认门能打开后，没进去看，就催着顾朝晖赶快换衣服，自己匆匆离开了。
刷着白色油漆的木门小小的敞开一个缝隙，顾朝晖扫视一圈四周，又看向已经打开的房间门，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站在门口停顿了两秒，才慢慢抬起手，轻轻推开房间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