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漫卷的舒云绵延至千万里,偶尔掠过的飞鸟扑哧落在行走的马车上,轻轻一点之后飞走。
马车里一白衣女子正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外头和煦的光轻柔打在她的侧脸散发出柔和的光,一弯柳叶眉舒展,纤长鸦黑的睫毛在瓷白的脸色投下一片阴影,双手交叠,整个人娴静而淡雅,气质出尘。
马车一个颠簸,女子闭上的双眼蓦然睁开,却是毫无神采,空洞一片,沉着如古木静水不动的死寂,任谁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如此情景都要道一声可惜。
女子理了理了有些垂落在鬓边的头发,轻轻将一根朴素的桃木簪插进了发髻中,而后用手拍去了衣服上的灰尘才坐直了。
身旁一腰肥膀壮的林嬷嬷嗤笑了一声,“有些人呀,都到这份上了,还死要面子。这狐媚样,也不知道要勾引谁!”
缪星楚面无表情,只是转了转手上戴着的透白红玉镶金手镯,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嫩滑莹润的肌肤。
林嬷嬷这一路说了不少挤兑缪星楚的话,一开始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后来得知更多底细后更是有恃无恐,说话都带着刺。
起初缪星楚还有闲情跟她说两句,见她越说越过分,嘲讽之意透过尖刻的嗓音像粗石砺一般用力划过心头,划出鲜麻的隐痛。
坐着不着调的林嬷嬷搭着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时不时看向外头山间的风景,眉头里带着惬意,心想着这一趟出来赚的不少,只是看管个女人去道观就有不少赏钱,豆大的眼珠圆溜溜转着,发出切切的笑。
想着缪星楚自命清高的样子,她更是暗自啐了一口,装什么呢?被人送去道观的女人要不是守寡就是不贞洁,总归下半生是老死道观在道观里,长得好看的更是沦为道长的禁脔或者守卫们的玩物,更别说是个瞎子,手无缚鸡之力在里头都活不长。
外头的光流转着,无意的一束光照在缪星楚手腕上的透白红玉镶金手镯发出温润晶莹的光来,通体柔和,净白无瑕,是个好东西。
林嬷嬷贪婪的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那手镯,满脸横肉的脸抖了抖,吞了口口水,慢慢地靠近了缪星楚。
可惜她身姿庞大,没动两下就被发现了,只见缪星楚的眼神落到了她身上。
林嬷嬷被她一下射过来的眼神惊吓到,仔细看又是空洞一片,没有任何光亮,黑乎乎的瞳孔显得有些渗人,心下猛然一惊,像是被什么揪住一样。
她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骂着就是一个瞎子,怕她作甚。
又是找准时机准备扑过去夺过那看着价值不菲的手镯,“拿来吧你,小娘们用的什么好东西,不如好好孝敬嬷嬷!”
这一次在她飞扑之际,缪星楚轻轻转动了手腕上的手镯,光影折射下发出几根细白的银针,凌空飞出,精准射在了她的额头上,力道之大,渗入皮肉。
根本没预料到缪星楚有这样举动的林嬷嬷一下子跌到在马车里,整个人瘫着,难以言喻的痛楚自额头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手一哆嗦,重重摔在了车厢里,发出了忙不迭的惨叫。
“哎呦,哎呦!你干了什么!”声音凄厉,嘶哑中带着痛苦,丝毫没有刚才的气焰嚣张。她眼睛转到额头上的三根银针,瞳孔震裂,几欲昏厥。
手指轻柔拂过红玉材质的手镯,手下是冰凉的触感,缪星楚低笑出声,“我还说嬷嬷你要干什么呢?怎么飞过来了,银针不长眼,这不都射到你头上了。”
林嬷嬷就要坐起来给缪星楚一个好看,谁曾想她跌落后就再也起不来了,浑身酥软提不起半点力气来,头晕目眩让她眼前如星闪现。
“哎呦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是老奴的错!是我不长眼,贪图您的东西。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软趴趴的手打在脸上,可听闻些的声响,许是眼前的人正打着自己的脸求饶,但有没甚力气,听来如风轻轻刮过般。
“你中了毒,没有我的解药解不了,若是你老老实实送我到目的地,我们便两清,解药自是给你。若你执迷不悟在这胡搅蛮缠尽说些我不想听的,那就忍着这痛吧。不用解药解也行,左不过就是时常发作如蛇蝎撕咬,打滚在地罢了。”
听这话林嬷嬷哪里还敢造次,只当自己是看走了眼,把黑寡妇看着了娇滴滴的小娘子,谁知这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事,连忙求饶说自己定会好好完成差事。
缪星楚从怀里扔出一个小木盒,滚落在地,砰砰发出清脆的声响来,“这是第一颗,半路我会给你第二颗,终点了第三颗自然也是你的。”
林嬷嬷匍匐着身子,用力伸手去拿在远处的方盒子,奈何全身乏力,无力支撑起肥硕的身姿向前,手指用力地扒着地,抠着木质的车厢,尖锐的声音刺入耳畔。
像是知道什么的缪星楚,脚微微一踢,就将那方盒子踢到了林嬷嬷的面前。林嬷嬷面露惊骇地看着缪星楚,心道莫不是假瞎。
“我是眼瞎,不是心盲。”
有些困倦的缪星楚依靠在马车上,将车帘微微拉上去,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山林间的风最是清爽,又是下过雨的早晨,泥土香混着青草香,让人鼻尖松软下来。
林嬷嬷哪管什么真瞎假瞎,迅速捡起了那盒子,打开拿出一颗棕色药丸吃了下去,过了一小会,身体的力气总算有些恢复过来。她气喘吁吁,额头上冒着冷汗,忍着痛将三根银针拔去,拔走的一瞬间一袭剧痛漫上全身,整张大脸皱在一起,层叠的褶皱都可以包包子了。
她心有余悸地坐回了车上,只是这次她距离缪星楚大老远,恨不得她们之间隔着黄河,老脸眉头紧皱,像是还没缓过来,粗粝的双手不自觉摩挲在一起,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缪星楚。
缪星楚此时哪里还管得着林嬷嬷什么长短,她的思绪飞着,穿过这繁花似锦的京城,到茫茫风沙的塞野,一路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路上那些隐晦的伤痛全被这高门巍峨打得粉碎。
她的祖父是太医院院判,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家学传医得太后赏识,善治疑难杂症,是宫里德高望重的太医。哪知她父亲天生没有学医的天赋,连草药都认不清,别说给人看诊治病了,为此祖父常年唉声叹气,直道后继无人。
哪知她三岁时认出了祖父藏书中的一种草药,医学天赋被家里发现。祖父大喜过望,不顾母亲的意愿从小手把手带着她学习医术,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交给他。还叹道可惜她不是男子,不然定能有一番作为。
那时她尚小,牛脾气上来,白圆圆的小脸气呼呼地说:“女子哪里不如男子了,若是我学成,必定不输那些男儿!”
祖父晒着草药,宽厚大手满是茧子的摸着她的小脑袋,“你呀,还是半点不服输。”眼神里全是笑意,而后把她抱起来去认草药。
时间如流水过着,她的学识一天比一天增进,只是偶然见到母亲担忧的眼神,母亲心中希望她成为贵女,以后嫁得好,不必在这些技艺上下多少功夫,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学琴棋书画。
好景不长,十二岁那年,天灾人祸降临。祖父被指控给太子下毒,太子身死,后来举家下狱。那年京城波云诡谲,圣上病弱,夺嫡之声暗涌在每个角落,不宁的气息弥漫着。后来新帝登基,彻查此事,发现证据不足,种种谜团围绕在其中,于是准备轻判。正当全家沉浸在释放的欣喜中时,太后出面联合世家给新帝施压,最后无奈判了流放边关。
她们家就在满城的风雪的寒冬腊月启程流放,流放途中艰险众多,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才到了边城。只是路途中她祖父年事已高撑不住这长途跋涉就撒手人寰了。差役曾受过她家的恩惠,于是一路对她们一家也是颇为照顾,准许她葬了祖父再前行。
黄沙漫天,她祖父一生清明,最后因皇权倾轧而流放,因艰险路途而枉死,可悲可叹。
经过一路的艰难险阻终于到了边关,那里苦寒之地,寸草难生,又临着边境,鱼龙混杂,极其难捱。
一两年的时间她们一家终于站稳了脚跟,可累月的风沙和暴雪让不适应边城生活的父亲母亲双双染病,在枝头发芽的春日里匆匆离去。
她本是家中独女,是全家掌心的宝贝,千娇万宠着长大。
可是自此,她便是独自一人了。
后来大赦的消息从遥远的京城传来,她脱掉了罪籍,背上行囊,成了一名医士,行医救人,在边关里有了自己的一件药铺,开门做生意,日子有了点盼头。
真正和这繁华京城扯上关系的是遇上了他——周子期。
彼时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路上随手救助的一个人罢。哪知他道一见倾心,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硬是缠了她半年之久。
他说他是大宅高门中不受宠的庶子,受人排挤不得已来到这边关受苦,可他心气高,硬是要创出一片天地来。
如他所愿,他在这边城赤手空拳走出一条坦荡的路来,步步高升,也从粗布麻衣到锦冠玉服,周围人都奉承他,讨好他。而他依旧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日子过着也没甚有趣,所幸他说不会让她放弃行医,愿意尊重她的想法,她才想着试一下。
可没想到,人生这一出错,便是踏进了另一个深渊。
她在他日复一日的坚持下被哄着答应成亲,他说自己可以做主,两人便以天地为媒。
哪知拜了天地后,黄昏时刻就有紧急军报,□□北头也没回地去了京城,只安抚着她说等他回来再补办一场风光大婚。
谁知一去便是三年,打探了无数消息都没有踪迹。
直到他嫡母派人找上门,说他已经死了,念及远在边关的她无人照顾,便差人来接她回京城。
可一到京城她面对着他嫡母鄙夷和不怀好意的目光而面露难色。
哪知当晚他嫡母下毒将她毒瞎,还遣人押送她到普宁观去。
也就有了今日她现在受人压迫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