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礼了,我是国木田独步,如诸位所见,是一名普通的侦探社社员。
我本人并没有任何值得书写的地方,这份笔记只是习惯性地记录自己的日常并加以反省。
今日多云。
这是普普通通上班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任务,那就是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小姐的保镖。
凡是求助于侦探社的委托都是对我等的认可,没有任何一项工作该被等闲视之。
通向理想之境的路途必当严谨以对。】
“啪”的一声。
国木田合上笔记本,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八点五十九分五十秒整,时间刚好。
他敲开了工作地点的门——位于未来港黄金地段酒店顶层的昂贵套房。
“失礼了,在下是武装侦探社的国木田独步,根据委托前来拜见。”
开门的管家先生是个文质彬彬的老先生,他身上儒雅内敛的气质同酒店精致的欧式装潢十分相配,而他周到的礼数和高超的泡茶技巧则让人感到十分熨帖。
“多谢款待。”
国木田道谢之后忍不住询问自己的委托,“请问月见坂小姐……?”
“国木田先生无需担心。”木原管家颇有深意地笑起来,“今日大小姐没有被挟持。”
“……?”
国木田不由得在头顶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请等一下,这个说法。
这不就是在说,其他时间里,那位大小姐她被人挟持过吗?
而且为什么要强调“今天”?难道被挟持是一种经常性状态吗?因为经常会被挟持,于是今天没有被挟持值得庆祝?
糟糕,“挟持”这个词重复了太多次,好像要在脑子里完型崩溃了。
“——木原叔。”凛然的声音从旁边切进来,“请不要说多余的话。”
“大小姐。”木原管家偏过脸微笑,“您已经做好出行准备了吗。”
国木田独步推一下眼镜,顺着管家先生的视线方向一并看过去。
“!!——”
过度的惊愕让他差点捏碎了手里的杯。
国木田手里有一份月见坂真寻的资料,海外名校,法医学,19岁就读大学四年——这不难看出她本人跳过级的事实,一言蔽之,就是成绩优异。
纵览他所知晓的信息,名门出身、孤僻高傲、姿容端丽、成绩优异、多才多艺、没有异能或者武力值、无犯罪史——月见坂真寻是世家大小姐的典型模板,基于这个判断,国木田做出了“普通”的评价。
——普通。
他需要反省这个轻率的评价。
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种“普通”会是人戴着口罩手套穿着防护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画面——而那上面以喷溅式的痕迹沾满了红色的液体。
红色的,能让人产生不祥的联想的液体。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神经。
“月见坂小姐。”国木田独步听到自己的抽气声,他不由得站起来,“您——”
从理性上判断,房间里发生了凶案的概率是很低的。
从她的专业来考虑,即使她做了什么血液相关的实验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这里只是酒店而已。
月见坂真寻脱下防护服和手套,露出了下面的黑色连衣裙,听到这个问题,她勾住口罩的边缘,不快——又或是,若有所思地——扭脸看过来。
一双异色的眼睛。
似乎是为了配合那一头黑夜一样的发丝,她的双眼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颜色,饱和度极低的淡金和淡银,正如同宿于夜空中的星月一样,清冷地将人的影子印在里面。
视线在国木田独步的身上凝固了。
后者绷紧下额,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
——他见过那种眼神。
在第一次见到那个名叫太宰治的玩意的时候,他曾在他眼里见到过这样的视线。
那是能将一个人从里到外、从皮囊到灵魂都一并看透的视线。
在短暂的对视里,国木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绑上了透视仪的什么实验动物,而实验员月见坂小姐对观察出的结果并不满意,所以她冷淡地皱起了眉。
“不同角度打击下的液体喷溅实验。”
依然是凛然的、如同冬季的雪花一样的声线。
口罩从她脸上滑落。
多云的天气,头顶的灯光代替阳光爬到她脸上,勾勒出她嫽俏的下额弧度。
“您有什么问题吗,国木田先生。”
“——、——”
问题?不,没有那种东西。
国木田独步屏住呼吸——那是一种不经思考的下意识反应。
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
短暂的,有那么几秒钟,好像周围的景致从身边远去了——包括时间。
房间里的座钟似乎凝固在了这个瞬间,钟摆的滴答声模模糊糊地淡出听觉
职业所致,国木田见过很多美人。
皮囊不过虚妄,红颜终将化成枯骨,外表只是人展现给外界的第一道印象,并无决定性的参考价值。
在他本人的笔记本上,在记录着“理想中的女性”的、长达八页纸、涵盖十五条项目与五十八项要素的那篇作文里、外貌的占比也不过是其中极其微小的一项,满分不超过五分。
即使如此。
在月见坂真寻看过来的时候,他几乎真情实感地认为,五十八项里面至少有三十项都不重要了。
以冷色的月光为内核所构筑的美人。
冰片一样异色的双瞳也好,木炭一般漆黑的发丝也好,隐藏在连衣裙下纤细瓷白的四肢也好——构成月见坂真寻的所有部分,都带着“非生命”的冷感,仿佛时光一词与她本人不产生任何关系。
当她眯起眼睛打量人的时候,那目光就仿佛是什么冰凉的仪器一样,置身于其中便会产生被剖开的错觉。
但国木田独步并没有被解剖太久。
就像是实验员发现结果与预期存在偏差,月见坂真寻失望地移开视线,带着一副“实验失败了不开心”的表情,走到沙发上坐下。
高跟鞋在地面敲出的声音唤醒了知觉。
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国木田独步回过神来,拿起了手里的记事本。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确认一下您的今日行程。”他想起了刚才管家先生的话,“您要出门吗?”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月见坂真寻冰凉的瞳孔注视着他,看起来兴致恹恹,“在见到您之前。”
“……?”
国木田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他捏着笔,不确定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
“大小姐。”木原管家及时端上一杯茶化解了尴尬的沉默,“您要调整一下行程吗?”
月见坂真寻对着茶杯意义不明地沉默了半晌,然后她忽然重重地放下杯,像是在和谁赌气一样站起来。
“不,我为什么一定要更改我的行程不可呢?”
“……”
国木田独步忽然体会了什么叫握着笔的手轻轻颤抖。
他发现自己又误判了一件事。
在他的认知里,名校就读并且能跳级完成学业的,一定是善于规划时间并有明确行为目的的人,这些人在日常生活里甚至应该有一份完整而严苛的时间表、并能保证百分百的执行率——他真情实感地认为月见坂真寻也应该是这样的人。
但现在他发现他错了,错得非常离谱。
月见坂真寻和国木田独步想象中的形象完全是两个极端,她大概会和太宰治或者闹脾气的乱步先生存在共同语言。
……
……
——他们一定会有共同语言的。
国木田在出门之后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请不要误会,这并不是一句批判,他并不是在说月见坂真寻和太宰治一样上蹿下跳寻死觅活随心所欲臭不要脸——虽然她确实十分随性没错,但和某个人比起来远远没有那么让人头疼。
他只是在表示,月见坂真寻不是普通人。
并不单纯是指她让人惊叹的美貌,也并不是在说她让人无法理解的肆意行为,她有着远超常人的优秀洞察力,能从细枝末节讯速判断出一个人的——灵魂,又或者该说是人格和行为。
就如同太宰治偶尔展示出的那样、似乎只要扫一眼某个人就能扒开对方的外皮看到思维的洞察力,月见坂真寻显然也具备同样的能力。
和月见坂真寻出门的两个小时,国木田抓住了一个普通扒手、一个偷车贼、并且发现了一位在逃的通缉犯。
当国木田扭着偷车贼送到警察局的时候,他的心情其实十分复杂。
最初的时候,两个人只是在逛街——漫无目的的那种。
为什么要逛街……不,为什么要这么逛街……也不对,总而言之,这是个让人迷惑的行为,因为月见坂真寻只是抱着胳膊在人流里穿梭,不要说买东西,她甚至没有停下来看一看的打算。
就这样浪费了整整三十六分钟五十八秒以后,她忽然对他说:“国木田先生真是个热心的人。”
“……是?”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但这理应是一句夸奖——然而在月见坂真寻微笑着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国木田独步忽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乐于助人’几乎变成基因本能的——您遇到每一位老弱病残都会被吸引视线,跌倒在地上的孩子和拎着重物的老人甚至会让您产生肌肉反应,您的反射神经好像就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搭建的一样——”
她对他笑一下:“有趣极了。”
“……”
一种属于“小白鼠”的奇妙预感爬满了后背。
“所以您一定对这个有兴趣——在您7点钟方向五米开外有一位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男生,他是个扒手而且是惯偷,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他旁边敞着包明显睡眠不足的中年上班族,我建议您等三秒再冲上去,让他的犯罪变成既遂状态会判得更久一点。”
“什——”
国木田扭头,刚好看到了如同预言一般的盗窃现场。
把人当场捕获然后扭送到警局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我相信您对这件事也感兴趣,十点钟方向,六米开外,正在开车自行车锁的那位的年轻男性,黑短发,白衬衫,牛仔裤,他手里使用的工具可不是钥匙。显然他不是个新手,他只花了三十秒就用同一根别针撬开了两个锁,您现在过去的话,还能在他骑着车逃跑之前拦住他。”
她嘴里的男生十分悠哉地跨上自行车向着他们的方向骑过来。
国木田完全是下意识地把他按在了地上。
一个小时以内为警局贡献了两份KPI,而且如月见坂真寻所言——两个人都是惯犯,警方十分热切地欢迎他们再来。
心情复杂。
心情非常复杂。
国木田独步如今的感觉就好像是想要种西瓜却结出了桃子,绝望的时候又发现桃子竟然是西瓜味的,他很难说自己的心情是惊喜还是惊吓。
他看了一眼身旁托着腮坐在座位上的月见坂真寻。
现在他们正坐在商场一层的露天咖啡厅里,午后的艳阳将周围的地面烤成刺眼的白色,头顶巨大的遮阳伞在烈日下框出一块让人很有安全感的阴影,她坐在阴影里,将目光投注于川流不息的街道,脸上既没有夏日燥热带来的烦躁,也没有成功发现了犯人带来的喜悦。
她甚至皱了下眉:“无聊。”
“您成功找到了两位犯人。”国木田放下咖啡,试图和她的脑回路对接,“您不觉得开心吗?”
“日本太无聊了。”她说,“虽然这本来就是个解剖率在发达国家里垫底的不负责任地带,但横滨满街竟然只有出轨□□和偷情的比例最高,连一个值得解剖的现场都没有,这些人为什么一点其他追求都没有?”
“……”
“您对出轨引发的道德纠纷有兴趣吗?如果有的话,隔壁桌子坐着的男性就能满足您的兴趣……啊,看来您没有,真是太遗憾了。”
“……”
我错了。
我不应该和她说话。
吾日三省吾身,一不应该和大小姐说话,二不应该和大小姐说话,三不应该和大小姐说话。
国木田独步痛苦地闭上眼睛。
如果她可以不张嘴说话,他愿意昧着良心再为她删除一项理想女性的标准。
——太无聊了。
真寻在端上来的廉价咖啡里投入一块方糖。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搅动着咖啡,看着深色的液体上泛起的涟漪,感受到体内有什么如同眼前的波纹一样轻轻起伏。
在人类的通常定义里,这种东西被称为情绪。
——这很奇怪。
真寻对着咖啡皱起了眉。
情绪的本质无非是激素变动,除了分散注意力以外没有任何作用,她不应该、也从未经历这样的波动。
即使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但她确实正在产生多余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实验结果与预期中大相径庭。
同样的服装,同样的街道,同样的路线,不同的异能者。
在更甚于当时的炎热里,她竟然没有出现任何中暑相关的症状,没有眩晕、没有胸闷、没有气短、没有心率过速——她现在的身体各项指标非常正常,没有任何哪怕一点波动。
这意味着什么?
国木田独步作为观察对象并没有不足之处,他有着端正的外表和优秀的身体比例,在擒拿犯人的时候,动作利落而精准。
即便如此。
他只是皮、肉与骨头的集合,同世人殊无二致,或许他的骨骼比例比世界上九成的人都好,但也仅此而已。
既不会让人觉得热,也不会让人觉得渴。
她甚至并不想在观察国木田独步这件事身上花费时间。
这是正常的。
人类无非是脊椎动物的一种,切开之后无非是肉块和骨头,只要知晓其本质,就不会被皮囊所构筑的表象迷惑。
——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现在有着十分正常的生理状态,而这种“正常”让她近期的“异常”正在指向一个不可能的结果。
有人端着托盘从她身边路过。
真寻略微偏头,从邻座的玻璃杯上看到了他的倒影。
身材矮小瘦弱、神色阴郁、穿着连帽卫衣、戴着手套。
她观察了半晌,总算提起了一点兴趣。
“我收回横滨很无聊的那句话。”
国木田独步听到月见坂真寻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点愉悦:“您知道三个月前流窜于涉谷的泼酸犯人‘一之濑叶‘吗?”
“在繁华街专门向二十代年轻女性泼强酸的男性,截止到4月末,致使十二人受伤、八人脸部大面积‘无法复原性腐蚀’、从5月起销声匿迹,目前尚未逮捕归案。”国木田从脑内调出了相应资料,不能理解这个话题的出现,“为什么忽然提到他?”
真寻叠起双手拖住下额,微笑着表示:“他现在就在我们斜后方的座位上。”
“?!!”
作者有话要说:工具人国木田先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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