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
主要原因是大小姐并没有试图再做些什么挑战人心里承受能力的事情。
当然,这并不是在说月见坂真寻变得老实了,即使宅在酒店里也并不妨碍她折腾上天,毕竟猫是一种给一个箱子就能制造出二百分贝噪音的神奇生物,而一只月见坂真寻的破坏力至少相当于一打正在争夺地盘的猫。
这几天中原中也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厨房变成试验现场:她是那种闲来无事会用薄荷糖和碳酸饮料制造小型爆炸的人,然后,她前几天勾兑的食盐水里面长出了小小的、透明的晶体,用她的话说这是“氯化钠晶种”。
“晶种”指的是什么,不懂就查,网页告诉他“在结晶法中,通过加入不溶的添加物即晶种,形成晶核,加快或促进%*$?”——面对各种专业名词,他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拆开每个字都懂,合起来约等于看天书。
中原中也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了回去。
专业不对口,查了也白查。
不是所有人都像大小姐那样好像什么玩意都懂的。
至于她横跨横滨从箱根拎回来的那条蛇,大小姐花了点时间把它制成了标本,现在它的骨架盘在一截枯木上,大小姐看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她表示“刚出生几个月就死去的孩子可不太常见”——这就是她不辞辛劳亲自驾车去现场的原因。
中原中也不太能理解她的行为模式。
但是,显然月见坂真寻也并不需要他的理解,在有了氯化钠晶种和蛇骨标本之后,她甚至会选择抱着它们说话——在房间里有木原管家和中原中也两个活人的情况下。
和人交流?不存在的。
大小姐眼里目无人类,所有脊椎动物对她而言都是皮、肉和骨头,在她的眼里,所谓的“活人”并不比一堆骨架更有价值。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蛇骨标本的制作过程。
月见坂真寻在标本制作方面显然不是新手,她剥皮剔骨的动作娴熟流畅,在解剖的时候,她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什么惊人的能量,能让那双看起来脆弱易碎的手精准地完成不可思议的动作。
“看吧,中原先生,”
她指着那架剥离了皮和肉的蛇骨,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热忱,近乎炫耀地对他表示:
“这是自然的精妙造物!经过亿万年的漫长演化、经过无数次严苛的自然选择,从一颗细胞开始,逐渐演变成如今肉眼可视的骨骼结构——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历史的珍贵记录!”
“……”
“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是如此!死亡降临之后,微生物会分解掉柔软的组织,最后只剩下无机物构成的骨骼,即使你我也并不例外。如果足够幸运,在特定条件下、矿物质会渗入骨骼替代其中原有的有机质,骨骼就会在地壳里完整地留存下来成为化石,后人经过发掘,就可以通过研究来窥得进化链上的未知序列。”
就像孩子在向人炫耀自己藏品,又像是猫叼着飞虫兴致勃勃地向主人邀功,她脸上有着昂扬的满足感,几乎是陶醉地问他:“这世上还有更美的东西吗?”
实不相瞒,中原中也对生物学一点研究都没有,但是当她站在阳光满溢的房间里笑起来的时候,阳光融化在她的黑发里,然后绽放出一朵朵细小的光之花。
他听到了体内的水分被蒸干的声音。
“……啊。”最后他移开视线,听到自己低下来的声音,“很美。”
在这样平稳的日常里,时间一下子就加快了它的步伐,中原中也意识到的时候,这场过于漫长的保镖生涯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天。
这一天格外安静,月见坂真寻甚至连实验都没做,她窝在书房里看了一整天的书,在吃过晚饭后瘫在书桌上,打开了两个平板和一台电脑。
对,是书桌不是椅子……大小姐并不是个很规矩的人,她平时看起来高贵优雅完全只是因为长得好,中原中也发现她除了床哪都喜欢躺,其原理大概和“猫除了自己的窝以外哪个箱子都喜欢钻”是一样的。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如果在地上铺上一块毯子,那过不了多久上面就会长出来月见坂真寻。
总而言之,她非常不规矩地给自己建了个窝,然后打开平板和电脑,不知道点了什么视频,多重声音交叠在一起播放了出来。
这几天她没少做这种事,她表示这样同时开启多个视频可以锻炼同时处理多重信息的能力,并且根据位置记忆法,只要能想起一个屏幕在播放什么,就意味着能记起来全部视频甚至于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中原中也听着这个理论,觉得那是玄学,不是科学。
“您今天用欲言又止的表情注视了我十一次。”在杂乱交叠的背景音里,瘫在桌子上的月见坂真寻忽然说,“我能理解,一般人在所谓的离别之际总有澎湃的内心情感想要抒发,虽然我认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值得抒情的基础,但并不排除您个人情感比较丰富的可能性。”
“……”中原中也按住帽檐,“我没有想要抒发的感情。”
“那就很有趣了,您在说我的判断不正确?下额紧绷、张嘴又闭合——就是您现在的小动作,如果它们不代表着您想和我沟通的话,我愿意花点时间听一下您对这个动作的新解释。”
“……”
她没有看他。
从中原中也的角度,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还有摊开铺散在桌子上的漆黑长发,有一小截发尾顺着书桌的边缘垂下去,像是悬挂在半空中的黑色幕布,在灯光下有着柔亮的光泽。
他经常会疑惑她到底是从哪里观察到他的表情的,就像他特别好奇她所谓的“同时处理多重信息的能力”是不是真的有用——她真的知道视频里都讲了什么吗?
“就算我告诉你什么。”多重背景乐和里面交叠的人声让中原中也疑惑,“你不是在看视频吗?”
——你真的打算听吗?
躺在桌子上的月见坂真寻闻言扭回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坐到书桌的边缘,关掉了所有的声音。
“中原先生。”她不慌不忙地张口,冷质的声线像是雪一样垂落到现实里,“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透亮的异色双眼锁定了他,灯光好像晨曦的微光,从她的头顶流淌下来,为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让她姣好的面容笼罩在透明的薄光里。
她对他轻轻笑起来。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使我开始爱上了你。‘”
流畅的英文,因为她刻意放缓的语速,在凛冽以外,增添了一些飘忽的梦感。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躺平,我好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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