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您指的是发热带来的症状的话,应有的生理反应我都具备,但这只是一种正常的状态,人类应当对自己进化出的免疫系统有信心。”
“好的,头晕、乏力、畏寒、喉咙干渴、肌肉酸痛——”医生有条不紊地在病历本上添加了一笔,然后用体温枪扫了一下,“37.9℃,鉴于您的日常体温偏低,所以这是高烧范畴,幸而没有并发症倾向,输液一天外加内服药物一星期就可以痊愈。”
他对着真寻极为温和地笑一笑,真寻本来靠在床头上,听他说话之后皱一下眉,不太开心地从床头蹭下去,一点点把自己塞进被里。
“药物滥用一直是国家的大问题,抗生素滥用更是让国民的身体变成耐药菌的培养基,随便给病人开点滴不是个好习惯,身为一个合格的医生,您要学会相信患者体内的白细胞,药师寺先生。”隔着一层被子,她的声音闷闷的,显得没那么凛冽,也没那么精神,“只要摄入适量维生素,发烧自然会痊愈的。”
“首先,您得摄入足够维生素,其次,您要有一副正常偏上的好身体。”药师寺医生一边准备注射用的器材,一边心平气和地表示,“恕我直言,以上条件月见坂小姐您均不具备,现在,请把手伸出来。”
被里面好一阵没有动静。
药师寺医生特别耐心,他甚至都没有张嘴催一下,只是有条不紊地继续做自己的准备,在他排除输液管里的气泡的时候,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子下伸出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医生——药师寺律生几乎是难以置信的欣慰:“如果您能一直像今天这么配合的话,那我递交辞呈的时间一定会延后很多。”
被子里的真寻没有反驳,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安静,在针尖刺破血管将点滴输进身体之后,她才终于突兀地开口。
“只是发烧?”
药师寺律生的动作停了下来,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您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
真寻又不说话了。
根据药师寺律生对她的了解,这种沉默其实不太正常,哪怕是发烧,月见坂真寻应该也不存在无话可说这种状态。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或许是药物已经在她体内生效,她伸手将被子向下推,把自己的脸从被子下面露了出来。
“体温连续72小时超过38.5℃的异常生理反应。”她说。
“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和气短。”
药师寺律生愣了一会,“第一天发热应该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症状……您的哮喘发作了吗?”
“没有,我很健康。”
月见坂真寻和健康这个词没有半点关系,药师寺医生也不和她讨论这个,他略微沉吟,然后像是在梳理思路一样慢慢开口:
“根据刚才的数据,您的心率在正常范围之内,血压一如既往地偏低,但考虑到您一向有生理性低血压的症状,未见人体各系统器官等异常,那么应该也不会是血压引起的病症。”他思索一下,然后向她确认,“是持续性症状吗?”
真寻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是偶发性。”
目前还是偶发性。
听到这个回答,药师寺医生似乎松了口气。
“那应该无需担心,并不是每次身体的轻微异常都是病症,人体毕竟是精密仪器,偶尔会有暂时性的运行紊乱,只要确保饮食和睡眠就可以恢复正常。”说到这里,他皱一下眉,有点谴责地看着真寻,“但您向来无法保证这两点,所以很难说现在您体内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新的病变。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到我的医院做一个系统的检查。”
咔嗒。
杯托接触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杯里盛放的琥珀色液体轻轻摇晃,带出一阵浓郁的花果香。
“翡翠庄园的红标瑰夏,冰滴萃取,会有柑橘发酵的回甘,是大小姐最钟爱的饮品。”
木原管家客客气气地将咖啡摆在中原中也面前的桌子上,对他报以真诚的微笑,“辛苦您了,中也先生。”
这个“辛苦”指的是什么,大家都懂的,不说也可以。
中原中也道了谢,他低头晃一下杯,纯白的骨瓷杯里,咖啡的色泽如上等的红茶汤一样通透晶亮,震荡带来的涟漪逐渐平息,明亮的花香在鼻尖绽开,恍如夏天的花海浓缩在杯里。
中原中也对咖啡没有研究,他对咖|啡|因类饮品唯一的要求就是提神醒脑,但翡翠庄园的瑰夏在咖啡里名声在外,要说没听过是不可能的,红标瑰夏属于竞标批次,只能通过每年度的全球拍卖大会购得,是属于正常人享受不起的奢侈品。
大小姐竟然说他讲究……分明她自己才是最讲究的那个。
中原中也笑一下,他其实没什么兴趣,但依然非常给面子地尝了一口,然后几乎要因为味蕾上的刺激而惊艳。
木原管家的手艺十分惊人……又或者瑰夏本就如此,就如同传闻的那样,瑰夏的口感十分丰富,完全没有一般咖啡的涩和生硬,里面有层次分明的果香以及鲜花的芬芳,在回甘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水果酒似的醇厚微甜。
如果她尝惯了这种手艺,难怪会把街边甜品店的咖啡称为“伪装成‘咖啡’的可溶性物质提取物”。
嗯……他为什么还记得这句话呢,大概是大小姐挑剔的样子让人印象太深刻了吧。
“木原先生是咖啡师?”
“在下有证书收集的癖好,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要有点技艺傍身才能立足。”
管家微微一笑,他显然了解自己的手艺,并且为客人脸上的惊叹而自豪,说话间他背后的烤箱叮了一声,他道一声失礼,走过去打开烤箱,浓郁的蛋奶甜香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一瞬间似乎整个房间都充盈着让人心怡的绵软甜味。
一整盘小小软软的甜点,木原管家从里面取出两个装在盘子里,点缀上切成两半的新鲜草莓,端到中原中也面前。
“抹茶舒芙蕾,少糖,不加奶油,是大小姐少数愿意入口的甜品,请您务必尝尝。”
中原中也好奇地尝了一口,抹茶特有的微苦在舌尖上绽开,少糖这一特征并不让口感显得苦涩,有足够的蛋和奶的醇香中和了口感,于是抹茶的那一点苦让糕点的甜软有了更丰富的层次和后调。
在大小姐被押去休息的现在,似乎连沟通都变得容易了,外面下着滂沱的雨,房间里有甜品的香气和瑰夏馥郁的芬芳,这样的氛围特别适合闲聊,中原中也想了想,问了一个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问题。
“你认得我。”
或者应该说,大小姐周围的人似乎都认得他。
从司机到医生再到管家,每一个人都叫他“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少年成名,在港口Mafia内部,以boss为先例,红叶姐跟着一并称呼他“中也君”,手下一概称呼他“中也大人”,久而久之,但凡认识中原中也的人都会用名字加身份来称呼他,反倒是日本人喜欢的姓氏在他这里不通用。
换言之,见面就称呼他“中也先生”的人,多半是认识他、或者至少听说过他的人。
而月见坂真寻,是周围唯一一个会称呼他“中原先生”的人。
她不知道他是谁,这很正常。
但如果她周围的人都认识他,那这个称呼就显得不太正常。
“中也先生说笑了。”木原管家一遍准备食材一边微笑,“踏足横滨这片土地,哪有不知道中也先生的道理。”
“但大小姐不认识我。”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纯粹是一种好奇而已……月见坂真寻到底为什么有勇气指使他的。
木原管家的动作顿住了。
“大小姐她……”
或许是因为不明白他的用意,木原管家谨慎地斟酌用词,“老爷应该未曾直接透露过您的身份。”
这个倒是显而易见,根据对九条先生的了解。中原中也甚至可以大胆推论一下,是大小姐不让他说——她显然对自己的保镖是什么身份一点兴趣都没有。
“您……大小姐……”
他沉默得太久,木原管家略微思考一下,颇有些为难地试探,“她有什么过于冒犯的地方吗?”
这个“过于”用得真好,显然管家非常了解自己伺候的大小姐,深知让她一点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不太过分,就不会超出心理预期。
中原中也的脑子里下意识地回放了一遍认识大小姐以来的所有流程……大概是已经被刺激得麻木了,他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单独拎出来深究的点。
“不,没什么,不用在意。”他不由得笑出声,“我以为她能猜到。”
“理论上来讲。”木原管家继续谨慎地表示,“只要大小姐想,那么她总能知道很多事情。”
所以月见坂真寻不知道中原中也是什么人,纯粹是她没兴趣深究。
简化一下逻辑链,也就是说她对中原中也没什么兴趣。
嗯……中原中也对此没有任何感想。
这个话题一旦结束,房间里就再也没人说话,唯有钟摆滴答的声音填满安静的空隙,直到医生从楼上的房间里走下来。
“没有大碍,普通的发烧,未见哮喘及胃溃疡发作,有营养不良的倾向,所以我额外为她输了一份营养。”
医生张嘴就说了一串在中原中也看来很严重的问题,但管家看起来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甚至颇为欣慰:“那样再好不过了。”
“但月见坂小姐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担忧。”药师寺医生沉吟着表示,“这不太常见,暂时不能排除疑病妄想的可能性,最近有发生什么吗?”
“我并没有跟在大小姐身边。”木原管家面露难色,求助地转向在场的另一个人,“中也先生……”
“她……”
中原中也放下咖啡。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个问题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起她昨晚受惊似的表现——但在昨天回到酒店的时候,她除了沉默一些以外没有任何其他问题,以至于他以为过一晚上就好了。
谁知道一晚上过去发烧了。
他有点惭愧地表示:“她昨天可能……受了点惊吓。”
而木原管家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自认这是一句很平常的叙述,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两位行业精英在听过之后竟然笑了起来。
“应该不会是这个原因。”药师寺医生的神色一松,推一推眼镜,“中也先生无需多虑。”
“昨日让中也先生费心了。”木原管家也笑着宽慰他,“唯有这点无需介怀,大小姐是不会受惊的。”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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