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音并不理他。
沈遇星没等到璧音回应,便觉是自讨没趣,立刻收了笑,拿着两串兔肉对着火堆发起呆来。
这肉他吃下不了嘴,扔又舍不得,正是犹豫的功夫,屋外恰有树枝断裂的声音。
璧音起身去查看,推开窗,看见一只通体莹白的飞鸟立在枝头,歪着脑袋朝屋里看来。
血红色的眼睛略有些渗人,她探查不出异常,便淡定走回,在火堆边安坐下。
“是一只鸟。”
鸟?
沈遇星正襟危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璧音就顺手从他手里拿过肉串。
放在鼻尖仔细闻闻,味道比起那鱼汤不知好了多少。
“我尝尝。”她道。
随后在沈遇星震惊的目光之下,安然送入嘴中。
“还行。”璧音挑眉,仔细尝了后,又改口说,“好吃。”
“好吃?”沈遇星想她莫不是舌头出问题了,他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有人夸过他做东西好吃。
他半信半疑尝了一口,吃之前带着三分期待,想倘若真的不错,那至少证明他在做菜这一块并非全无天赋,往后多练练,没准儿还能练出一身好厨艺,这般就不必过寄人篱下讨饭吃的日子了。
然而,尝了一口后他的期待还是落空了——那肉的外皮被他烤得有些焦,味道也有些怪,肉味极重,便是加了料也盖不住。
鱼汤和兔肉都做得极难吃,他没脸说什么“返璞归真”之类的话来耍赖皮,老老实实道:“你还是吃你爹给你的饼吧,至少那吃不死人。”
璧音一边吃一边掀起眼皮看他,好似在看一个傻子。
她不客气将肉吃完,将串丢给他,又伸手:“不吃给我吃,你这人真怪,难得有能吃的,还挑食,我看你再没吃的都快要被饿扁了。”
说罢,伸出手,示意沈遇星将剩下肉串给她。
沈遇星无言,两手一撒,将东西给她。
“明早吃什么?”璧音问。
沈遇星闻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道:“你问我?”
璧音点头,有些疑惑:“屋里现在醒着的就我们两个人,我不问你问谁?”
沈遇星憋了半天,问:“你想吃什么?”
“……”
她抬头顺着窗户缝隙想外望去,素手一指,“不如将那只鸟打下来,明早烤了吃!”
沈遇星听言,这才真正睁开眼,走近窗户去看那只鸟。
树枝震颤,白鸟立在枝头,听见她的话双翅震颤,鸟喙轻开,骂道:“你听听她在说什么!她要烤了我!歹毒!你怎么不回绝她!你是真想烤了我?你也歹毒!”
沈遇星:“……”
他差点忘了,这只懒鸟昨晚离宗,现在正巧是该追上来了。
但如今无事,他跟上来也没用,还不如继续回去偷他的懒。
沈遇星捂嘴轻咳,道:“我手艺不好,身上如今正有些干粮,你若不嫌,拿去当早饭吧。”
“是么?你还有干粮?”璧音拿着树枝点点地,神情若有所思。
许久,依旧坚持道:“就烤那只鸟,要不要我去捉来给你。”
话是这么说,但她根本没有动作。
左手持着树枝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另一只手则是缠着自己鬓边垂落的发丝绕了一圈又一圈,眼中似有深意。
沈遇星愣怔在原地。
看她这模样便是已经察觉到了他与这只鸟相识,只是没有挑明了说,说这话就是在故意逗他。
璧音唇角微扬,问:“怎么样?”
火光渐渐暗了,她的眼睛里却还映着星星点点的亮,沈遇星盯着她的眼睛,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凝固在她的眸子里,似如万千星辰中一点不起眼的尘埃,在她笑时瞬间飞散,隐于暗中。
沈遇星定了定神,回应道:“那只鸟——皮糙肉厚的,不好吃。”
璧音眼尾弯弯,顿了一顿,而后竟毫无脾气地改口:“哦,这样,那我就不吃了。”
沈遇星:“……”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璧音说罢就自顾自起身去收拾东西,她随身所带的那小布袋里别有乾坤,沈遇星眼见她从巴掌大的袋子里掏出一床被子枕头,还有一些杂七杂八不知道什么用处的小玩意儿放在身边,然后潇洒躺下,背过身权当屋内无外人。
她自不是毫无警惕心,耳听见沈遇星起身,脚步窸窣,慢慢靠近,心里正提高警惕,却又听见他提步走远了。
“今晚我守夜。”沈遇星看了屋外一眼,而后将窗户合上。
璧音听见鸟翅扇动的声音,但并未转身。
边上还余一点位置,她好心留给沈遇星,生怕他没地儿睡,还朝里挪了挪。
然而沈遇星没有靠近。
屋外月光泄入,白雀振翅,落在窗户边上,透着破败的窗纸朝里面看,许久屋内无声,他看着璧音背过去的身影,才开口传音给沈遇星:“你不在的这两天,宗里可是热闹。”
隔着窗户,沈遇星没有动作,他的心思都在璧音身上。
荒山野岭,妖魔作祟,与生人同寝,她的心倒是大,竟然就这么睡下了。
白雀见沈遇星不做声,有些着急:“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什么事?”
“……”
“月清峰那位昨日突然去了正阳堂,恰好你们宗主也在,两个人就打起来了。”等不到他问,白雀只好自顾自说了,“女儿追着老子打,下的全部都是狠手,连带着御修殿前门都被烧了,八其余四堂七殿掌事连番上阵,丝毫劝不住,最后用了捆仙索,把人捆走了。”
沈遇星闻言,略显诧异:“打起来了?”
白雀点头:“幸好你不在,不然她恐怕连你一起打。”
沈遇星:“……”
月清峰那位冷面阎罗他可算是熟悉。
这几年他被罚进月清峰好几次,次次都被那位峰主特殊关照——峰主许灵君同为正阳堂堂主,原是天赋傲人,年少扬名,却突然间得了失心疯,不能任事,因此暂时卸了堂主之位,一直待在月清峰修养。
正阳堂堂主之位如今一直空着,实际便为她留着。
宗主之令,实力使然,全宗上下无人敢对此有异议。
“他们是因什么事打起来的?”
沈遇星问他。
白雀道:“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等你回宗里凑够三个大过,罚进月清峰问问她就知道了。”
沈遇星:“……”
“我只看见她拿着一块命牌,说什么‘活着’之类的话——不过她一直都疯,就是这次疯得厉害了一点,连话都说不清。我没敢去凑热闹,怕她被逼急了屠全宗,到时我第一个死。”
沈遇星道:“没想到恶荒座下堂堂白雀妖首竟也有这么怕死的一天——”
“你闭嘴。”白雀无情打断他,“不提恶荒你是会死吗?”
沈遇星低声吹个口哨:“是咯,不提他我心里难受。”
“好啊。”白雀愣了一瞬,而后被气笑。
他憋了一阵,怼回去:“我见你是念旧,现在都念到恶荒头上了,既然如此何不入浮生境,好与你另几位旧友叙叙旧?”
他说完便张开翅膀要逃,生怕沈遇星一拳把他打飞。
然而几个假动作过后却见沈遇星毫无反应,他只好又落回窗上,“你今日怎么不太对劲?你吃错东西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一点都没生气,说是中邪了他都信。
往日一提到那几人,他必会冷脸,然后追着他要拔他的毛。
沈遇星没否认,好脾气地点头:“是吃错东西了,现在头晕眼花,没劲和你计较。”
白雀心道,那定是被你自己做的东西毒坏了。
还有那姑娘,如今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定是被毒昏过去了。
可怜夜深人静,荒山野岭,还要与沈遇星这个毒物共处一室。
惨,真惨啊。
沈遇星动动手指,一条灵绳忽然捆上白雀的翅膀。
“你干什么!”白雀一惊。
沈遇星:“去,逮几只鸽子来。”
白雀:“???”
他是不是有病?
让一只鸟去逮鸽子?天理何在?
沈遇星手指轻挑,白雀瞬间被绳子牵着甩飞出去。
天旋地转之间,窗户里的光离他越来越远,夜色中最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呢喃自语,却又难掩高兴:
“沈大厨我明日要做烤乳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