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罐杏子酱,睡着后的平安连梦里都泛着香甜的气息。
睡到一半,即便睡意朦胧也要睁开眼,看一眼放在枕边的杏子酱,小手碰了碰,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才又一次陷入沉沉梦乡,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消过。
随着村头公鸡跳上屋顶打第一声鸣起,即使困得上下两层眼皮都黏在一起的施虞仍是挣扎着起来。
昨日在码头搬了一天货的身体酸软得像被马车碾过,手臂肌肉疲软,两条腿也直打颤,别提因为低血糖的缘故,早起后泛起的恶心头晕。
即便如此,施虞仍是紧咬着牙根来到厨房,打算把昨天摘来的紫花地丁用来凉拌,毕竟昨晚上的苦菜汤她是真的不想喝第二次。
刚洗好菜,就发现低矮的灶台边正蹲着个小小的影子敲着打火石。
一声声“嘭嘭”正不断地往施虞的耳朵里钻,原先盘踞在脑袋里的瞌睡虫也跟着散去几只。
目光落在平安赤着的脚丫子,又移到他抱在怀里的宝贝杏子酱,轻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平安不困。”说不困的人正打着哈欠,眼角的困泪都被逼出来。
“要是困就在回去睡会,天都还没亮。”
“平安真的不困。”
他都那么说了,施虞也不在强求,只是加快了煮饭的动作。
说是煮饭,也只是把摘好去根的紫花地丁放在锅里汆一遍水后,撒上从盐肤木上刮下来的盐。
盐肤木的盐吃起来味道确实不好,却是家里难得的调料。
吃完饭后,竹背篓背着五罐杏子酱出门的施虞把煮好的两个鸡蛋塞进平安手里。
板着一张脸:“今天娘亲回来要是还看见你舍不得吃鸡蛋,把鸡蛋藏在枕头底下,娘亲可是会生气的,知道不。”
如果不凶点,他肯定又会把鸡蛋藏起来舍不得吃。
其他小孩见到好吃的,哪一个不是迅速往嘴里塞,就他宁可望梅止渴也舍不得咬上一口,懂事得令人心疼。
随着一缕晨曦从昏暗的天空里挑破一个小口,碎碎金光晕染云边,村子里的老黄牛开始忙忙碌碌。
碧绿的嫩枝上缀满晶莹剔透的露珠,就连边上的蜘蛛网也未曾幸免。
今个儿和娘亲一起坐村里牛车来镇上给姐姐送吃食的林窍隔着遥远人群,好像看见了施虞的影子。
随即又摇了摇头,他可能想多了。
况且她要去,也应该是去码头搬货,又怎会跑来南市学起小贩做生意。
要知道士农工商,商最低贱。
芙蓉镇共有北南两市,北市往来皆富贵,兜里走两步都有响,南市鱼龙混杂,多的是自家菜种得吃不完拿出来换钱的普通人家。
此时的施虞便在南市。
她虽出发得早,但走小桃村到芙蓉镇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等来到南市,好一些的地早就被人占领,又或者是早早有人占去,她只能见缝插针的挤进去。
周围多是卖菜,卖鱼,还有自家母鸡下的蛋,在她拿出五个竹筒时,不免让人多看了几眼。
“大妹子,你卖的是什么啊?”
见有贵客上门,施虞脸上堆满笑容地介绍起来:“这是我自个做的杏子酱,酸甜可口开胃,无论是用来泡水喝,当零嘴,或者是拌饭吃,蘸馒头都特别香。”
挎着菜篮子来买菜的年轻夫郎倒也来了几分兴趣,又在施虞抬起头时,明显被骇得后退一步,拍着胸口平缓了好一会儿,就连原先问价的念头也给打消了。
要不然他真怕自己问了不买,那位女君会暴起打人。
施虞见那年轻夫郎瞬间变色的脸,不禁伸手摸了下自个的脸,忍不住自嘲。
看来以貌取人,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
也有胆子大的,在得知那么点东西就要十文钱的时候,皆摇头离开。
要知道在两文钱就能买上一个鸡蛋的时代,谁会花十文钱买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杏子酱,又不是在糕点铺里售卖。
一个时辰过去,眼见要是在没有生意,码头那边也要开工的施虞不免着急起来。
难不成今天注定一瓶都卖不出去?
就在施虞快要认命的时候,一个穿着圆领直襟长袍的小公子来到她面前,表情夸张地指着杏子酱大喊。
“天啊,居然是杏子酱!”
“我之前在那位家里经商的表哥家里吃过一次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想不到这里也有卖!”
“十文钱!真的只要十文钱吗!你没有骗人吧!要知道我表哥那个时候可是说,这是专供贵人吃的高档货,小小一瓶就要十两银子呢!”
尴尬得脚趾头有些累的施虞瞧着小公子浮夸又做作的表演,知道他是在帮自己,脸上立刻堆满笑:“当然是正宗的,要是小公子不信,可以来尝一下味道到底正不正宗。”
施虞为了预防这种情况,还特意另外备了一小瓶给客人试吃,毕竟她是做吃食生意的,总得要先用点小利留住客人,才能让客人心甘情愿地掏出口袋里的银子。
林窍接过她递来的竹片,也有些好奇竹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要是做得真的不好吃,或者不合他胃口的话,纠结是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随着竹筒打开,一丝丝酸酸甜甜又带着杏子清香的香味正不断地往林窍鼻子里钻,特别是竹筒里的杏子酱颜色呈诱人的橘红色,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哪怕还没真正入嘴品尝,林窍光是闻到那香味就勾起了一半的馋虫。
削得平整没有一根割嘴毛刺的竹片舀起一小勺放进嘴里,只需舌尖轻轻一抿,酸酸甜甜的杏香立刻充斥口腔,唇齿留香。
眼睛好吃得眯起的林窍猜测味道可能不错,却没有想过会那么好吃,简直和姐姐给她偷偷塞的糕点一样好吃。
“好吃!就是这个味道!和我在表哥家吃过的一模一样!”
“不对,表哥家里的明显没有你做的浓稠香甜,好吃,太好吃了!”
“老板,那么好吃你才卖十文钱,就不但会亏本吗。”
“小本生意罢了,承蒙公子喜欢。”从施虞打开杏子酱的时候,离得近的人都闻到了一丝酸酸甜甜的香味,令人闻着就口舌生津,又见那位小公子眯着眼睛吃得一脸享受,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饕餮之魂。
“老板,我也能尝一下。”
“当然可以,不好吃不要钱。”施虞取出准备好的竹片递过去。
食客舀起一点放在舌尖品尝,轻轻一抿,浓郁的杏香弥漫在唇舌间,酸甜恰到好处。
“好吃!实在是太好了!”
“劳烦娘子给我拿一瓶!”
“十文钱一瓶,娘子确定吗。”毕竟刚才有不少人听到十文钱一瓶,都嫌贵走了。
“你做得那么好吃的,莫说十文钱,就是二十文钱,三十文钱也值啊。”女人爽快的从兜里掏出十文铜钱拍在桌上,眼神却像恶狼盯着那一罐杏子酱。
有人开了先河,剩下的三瓶很快被人买走,有些在闻到香味却没有买到的人忍不住懊悔为什么不早点下手。
询问起:“明日还有吗。”
“自然是有的,到时候还希望各位娘子,夫郎能多多照顾我生意。”施虞见杏子酱都卖完了,背起竹背篓准备去码头搬货时,远远瞧见先前帮了她的小公子在朝她招手,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走过去。
施虞从兜里掏出十文钱递过去:“刚才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一瓶都卖出去。”
虽然施虞觉得他的表演很浮夸,却也是从心里实打实的感激他。
林窍却没有接的意思,而是有些小傲娇地下巴一扬,“我告诉你哦,我才不是特意要来帮你,我只是正好路过而已。”
“还有,那天你给我的兔子虽然瘦得没有几两肉,不过吃起来还是马马虎虎。”他才不会告诉她,他吃得有多香。
“要是你喜欢,下次我猎到了再送给你。”施虞不过是随口一说,林窍就像是只踩了尾巴的猫儿跳起来。
“谁说我喜欢吃兔子了,再说了那种瘦得没有几两肉的兔子有什么好吃的,好吃的还得是大肥肉,一口下去能香得滋滋冒油那种。”说到吃肉,其实除了那天施虞给他的兔子,他们家已经快有半个月没沾荤腥了,谁让姐姐明年就要下场,届时家里用钱的地方更大。
所以他们家里现在的情况就是,能省就省。
随着天色大亮,经过一夜清冷的码头早已热闹得拥挤一片。
今天去码头搬货的施虞担心自个又像昨天什么都不吃,差点儿饿晕,决定咬牙狠心买个包子。
馒头五文钱一个,菜包三文钱,肉包则要七文。
馒头卖得贵,是因为里头都是精面,不但顶饱,还是普通人舍不得吃的精细粮食,菜包就是外面一层皮,里面包裹着满满的野菜。
好在店家舍得在野菜里加了点盐和油,吃起来不会剌嗓子。
施虞最后忍疼要了两个菜包,六文钱。
等今天搬货现结工钱后,施虞算着身上的七十四文钱,果然还是得带饭吃便宜,天知道那两个菜包她吃进肚里和没吃差不多。
施虞来到刘记铁匠铺,还未靠近就听见里头有争吵声。
刘家夫郎—张明竹正气得要拿扫把砸人:“姓刘的,我可告诉你,要是昨儿那个在三天后不把赊刀的剩下八十文还上,我就带着梅姐儿回娘家,我看你就和自己的铁过一辈子吧!”
“大家开门做生意,哪一个不是想着多赚点钱,可你倒好,三天两头尽想着往外送钱,散财童子都没你作得厉害,今年梅姐儿就要上学堂,到时候夫子的束脩,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
正在打铁的刘铁匠依旧在沉默,只是打铁的力度越发狠。
张明竹瞧她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越发生恼:“姓刘的,到时候她要是不把欠的八十文钱拿来,你就跟我上门去要,听见了没!”
施虞只在门外听了一耳朵,就知道他们是在为什么吵架,整个人尴尬得无地自容。
想着要不等下在过来的时候,张明竹眼尖地瞧见了她,双手抱胸的斜睨着她冷哼一声,掀开碎花蓝布帘子往内院走去。
既然人已经被发现,施虞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迎上诧异的目光:“我是来付菜刀钱的,不过可能要明天,才能把欠你们的钱全部还上。”
施虞取出口袋里的五十文钱一字排开放在桌上:“剩下的三十文,我明儿一定补上,还有昨天多谢刘铁匠愿意赊我一把菜刀。”
她是真心实意感激的,要不然家里到现在都没个切菜的东西。
一直在打铁的刘春临见她出现,又想到先前夫郎说的那些话,她肯定已经听到了,一张脸忽青忽红,好在脸黑,看不出羞耻。
但她却没有要接的意思:“你既是家中有困难,钱倒是不急于现在给。”
“但我也不能明明手头有钱,还一直欠着的道理,何况我也不习惯欠人银钱太久,要是我手里余钱有多,我是恨不得现在就把钱给还上。”免教你们妻夫二人因我之事生了嫌细,只是后一句施虞隐而不发。
施虞觉得自己不好在这里多待,把钱留下就往外走:“刘铁匠,那我先走了 ,剩下的钱我明天拿来给你。”
等她一走,张明竹才掀开帘子走出来,拿起桌上的大钱放在手里数,嘴里阴阳怪气:“倒是个有诚信的,不过怎么才还了五十文,剩下的三十文,该不会是不打算还了吧。”
“她今日过来还钱,说明此人是个有诚信的,还有你莫要在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刘春临眉头蹙着,很不满自家夫郎的做法。
她的态度大大刺伤了张明竹,气得他双手叉腰:“姓刘的,我当着外人的面说什么了,再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嘴上说两句又怎么了,难道她还会缺几块肉不成。”
“怎么,到底那个女人是外人还是我是外人,我嫁给你那么多年,不说当牛做马的伺候你,照顾你们一大家子,也算勤勤恳恳照顾了一大家子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居然因为一个连菜刀都买不起的外人凶我!”
这次无论张明竹怎么闹,刘铁匠都不说话。
已经走远的施虞并不知道铁匠铺里发生的事,而是拿着余下的二十四文钱,买了一个馒头,剩下的全部买黄糖。
小桃村,醒过来后的平安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娘亲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给自己洗了澡,还煮鸡蛋给自己吃,就连那么好吃的杏子酱都舍得给自己。
越是这样,他心里越发恐慌,生怕这一场梦还未天到亮,就如同泡沫被戳破了。
不过他看着手上的鸡蛋,触觉又是那么的真实。
平安想到家里没有柴火了,娘亲晚上才会回来,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走。
娘亲虽然不让他帮忙干活,但是他也不能在家里什么都不干。
平安锁好门,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朝着远处的人招起小手,高兴地大喊:“舅舅,外婆,你们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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