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个肥硕高大的男子站在通道口,蒲扇大的手掌拼命在耳边扇着,另一只手拉着T恤的衣领。扇了几分钟,还是热得不行,他干脆脱了T恤,露出白花花的肥肉。
他这一脱像是打开了禁忌,好几个男的都开始脱去上衣。
前面不远处两节车厢连接处传来争吵声,叶柠仔细听了几秒,原来是有人热得不行想下车,但列车服务员说不安全不让。
密闭的车厢里,空气越来越闷热。有年纪大的人开始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似乎呼吸有点困难,还有人按着太阳穴觉得头晕。
有人的手机没有电了,到处找人借充电宝。有人吼开水没了,找服务员要水。还有人围着服务人员询问情况或者嚷嚷着要下车,然后起了争执。
还有人举着手机四处录像。
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小男孩哭喊起来,嚷嚷着热,要空调要冰淇淋。大人带着孩子去找服务人员想下车,一言不合跟服务人员吵了起来,一分钟后动了手。
这一下像是在满是一氧化碳的房间点了火星子,所有人的憋闷、慌乱、怒气都爆发开来。一个男的猛地站起来拿起窗子边的安全锤,开始砸玻璃窗四角。
这时,前面一个尖锐焦急的女声传了过来:“有医生吗,前面车厢有人晕倒,需要医生。有医生吗……”
严封泽站了起来看过去。
“你还没入学。”叶柠提醒道,严封泽虽然报考了医学院也被录取了,可是一天学都还没上过。
“老妈的书我都翻过一遍了。再说肯定会有其他医生,我只是去看看有什么能搭把手。”严封泽的母亲冯佳欣是产科医生,家里不少专业书籍和杂志。
“纸上谈兵。”叶柠咕哝了一句,但还是拿起背包跟着严封泽从杂乱的人群中挤向前方。
前面叫着需要医生的工作人员很快到了这个车厢,严封泽拉住她:“我是医学生,昏倒的人在几号车厢?”
工作人员慌乱的脸上都是汗水,头发也湿淋淋的,一络一络贴在脸上。她看向严封泽,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一号到六号车厢,都有人晕倒,有七八个吧。”
列车停电,现在备用电也没了,广播用不了,七八分钟前他们已经在前面的车厢找过一次医生。可现在这么多人晕过去,前面车厢的医生不够了。
严封泽能感觉到手下的小臂有些颤抖:“很严重?”
工作人员一脸惊慌,嘴蠕动了一下,没发出声。
叶柠有些吃惊了,虽然车厢里很闷热,可前面怎么这么多人晕倒。
“赶紧去看看。”她戳了下严封泽的后背,催促道。
他们在十号车厢,一路往前,就看到不少人从前方的车厢向后走。
这些人都是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有人问什么情况,那些人说前面的车厢在隧道外面,现在温度高得和烤炉一样。
人群不停朝后涌。严封泽逆流而行很是困难。
他只得大声喊道:“我是医学生,到前面车厢去看晕倒的人,麻烦让一让!”
叶柠跟在后面,艰难地往前挤去。
然后,他们看到外面漆黑的隧道中,有电筒灯光靠近。很快,其他人也发现了情况,有人拿着手机手电筒照向外面,看到隧道边的人行道上不少人在走动。
顿时,人群沸腾了起来。大家叫嚷着要服务人员打开车门。
严封泽继续使劲往前挤。
叶柠感受着挤过的人皮肤上滑腻腻的汗水。有着轻微洁癖的她抿了下嘴唇。
身后,又有人闷热得受不了拿着安全锤砸开玻璃窗。
叶柠听到欢呼声艰难转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男的砸开车窗后清理着边缘的玻璃,看样子要从车窗翻出去。
“喂,砸了玻璃窗,从外面到前面车厢比较方便。”叶柠说着戳了戳严封泽。
过道里太挤了,灼热的人体,黏糊糊的皮肤,相互之间紧紧贴着;汗臭味、食物味和说不清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再搅合上湿热的空气,简直就像是是在热带雨林里缠在一起的蛇群。
“快到了。”嘈杂的环境让严封泽根本没听清楚叶柠说的什么,只是往前钻。
越往前,车厢里温度越高。到了七号车厢时,叶柠觉得车厢内温度恐怕有六十度了。
七号车厢到六号车厢的门此刻是关着的,门口围了一堆人想过去,但门锁上了。门那边一个男的工作人员守在那儿,满头大汗不停灌着水。
严封泽挤到门边喊着自己是医学生,过来帮助生病的人,工作人员艰难打开车门拦住其他人放他俩过去。
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如果说七号车厢以后的车厢是在蒸桑拿,那六号车厢就是烤箱。
六号车厢一半都出了隧道在太阳底下。在烈日的烘烤之下,整个车厢真的就成了一个封闭的烤炉。仅进来十几秒,身上的汗水已经流成了瀑布,叶柠觉得呆上十分钟就会脱水中暑。
此时车厢已经空了小半,所有人都在往前面车厢走,严封泽伸头看了下,前面的车门开了,正在放人下车。而车厢外面到处都是手电筒的灯光,照出了一大群人的身影。
两人走到队伍最后。
叶柠走到被太阳照射的地方时,摸了下椅背后的小桌子,瞬间收回手,感觉手指要被烫伤。
半分钟后,他们走到门口,两个列车服务人员在门口组织秩序,喊着远离火车轨道。
“我是医学生,晕倒的人在哪儿?”严封泽问道。
“都抬进隧道了。”工作人员声音沙哑,脸色通红,汗如雨下。
“赶紧补水,你看起来不太好,恐怕中暑了。”严封泽看她几眼说道。
工作人员勉强笑了一下:“知道了,谢谢。”
出了动车,站在炽热的太阳底下,虽然被阳光炙烤着,叶柠却觉得比六号车厢凉快多了。
不少人往隧道里面涌去。也有人打着太阳伞就站在路边,或者拿着个包垫在地上坐着。有人打着电话,有的报警,有的打120,有的联系家人,还有人上网抱怨。
大部分人汗流浃背,脸色通红。但也有一部分人脸色发白,手脚发软,只能被人扶着前行。
隧道口的人行道路上,已经躺了七八个昏迷的人,还有十几个人或躺在地上或靠在隧道壁,虽然醒着但满脸难受。旁边不少人在喂他们喝水。叶柠探头一看就能分辨出大部分的人都是中暑。
隧道里的车厢,好几扇窗户被砸了,年轻人从车窗里翻了出来。
列车工作人员先是喊着拦着不让出列车。但随着时间推移车里太过于闷热,不少人从缺口翻了出来,还有人喊着难受。工作人员看着情况有些失控,只得打开了车门让大家下车。
现场有两个医生在给躺着的人做触诊。严封泽走到一个身边询问能做什么,医生知道他是本科医学生后简述起来最严重的两个人的情况,让他守在旁边注意着病情的变化,如果有不对赶紧叫他俩。
严封泽走过去,看到地上两人身边都有家属照料。向家属自我介绍两句后,他像模像样的把这两人检查了一遍。
叶柠看着地上的老人,和大部分人脸红不一样,这人脸色有些发白。
“医生,我爷爷情况怎么样?”一位看着有七八十岁老人的孙女问道。
“老人家有既往病史吗?” 严封泽问道。
“有高血压和高血脂。”女孩看着二十来岁,满脸担忧。
“高血压药带了吗?”
“刚才医生让我喂爷爷吃了。”
“打120了吗?”
“打了。”
“刚才医生还有没有其他嘱咐。”
女孩摇头。
“给老人家再喂点水吧。我守在这,如果老人家有病情变化,我会尽量处理,如果处理不了会叫医生。”严封泽心中摇头:这老人应该是高温引起的心梗或者脑梗,应该马上送医。现在在山里面,根本说不清120什么时候能过来,他不看好老人的预后。
另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爷子家人也凑了过来问了几句。
远处,突然传来哄闹声。叶柠垫着脚尖看去,可人影憧憧,什么都看不到。严封泽一八二的个子比她有身高优势,伸脖子看了一眼:“好像打起来了。”
天气太热,又遇到动车故障的糟心事,不少人脾气都变得有些火爆。
那边的打架,好像让车外无聊而烦躁等待的人找到了乐子,好些人涌了过去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