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抄底了

“姐!”钟妙接到电话就在天桥底下转盘那等着,远远看着钟卉从公交车上下来。

等人走到跟前了,她一把抓住姐姐胳膊上上下下打量,气色看上去还好,情绪也蛮平稳,这一路七上八下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钟妙以前也在国棉厂当过工人,只干了一年就辞职了。日夜三班倒,在电机声嘈杂的环境里,每天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事情,她受不了,干了几个月就心情抑郁,例假都紊乱了。她不像姐姐那么安分,心思都在唱歌跳舞和厂里的文体活动上。

在车间主任和值班长眼里,像她这种文体活动的骨干分子是最叫人头疼的。三天两头请假去参加活动,混公假。

后来钟妙就像皮球一样被几个车间踢来踢去。刚好她也不想干了,就辞职出来在天桥市场做小生意。时间比上班灵活多了,赚得也比上班多。

一想到姐姐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事,钟妙就气得血气上涌。反而钟卉看她气得直哼哼,扑哧乐了:“我已经想通了,你也别生气了。我跟江晟过日子过不到一块去,这婚早晚得离。既然他都提出来,我就爽快答应了。”

钟妙一直觉得姐姐这个婚结得委屈,姐夫在外面做生意,常年不在家。姐姐要上班,要照顾女儿,公婆那边还经常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鼻子泛酸,叹道:“我倒不是担心别的,你这要带着禾禾,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以后日子咋整啊?”

钟卉早已经看开了:“能咋整?一步步来呗!第一步你得陪我去一起去看房子。你还记得禾禾刚生来几个月有多闹吧?我要租个大点的房子,不然大的小的都别想休息好了。”

钟妙看姐姐在冷静地为接下来生活做打算,心情也好了些。她对老城区这块比较熟,赶紧带着姐姐去住房比较密集的老四区看房子。

看了一圈,钟卉大感失望,90年代的租房市场比她想象的还要萧条。

本地老城区的市民大多住的低矮平房,她们在一个巷弄里找到一家对外出租的,租金倒也不贵,两间瓦房租金30元。只不过条件还不如钟卉现在住的单位房,一个院子共用一根自来水管。屋内特别闷热,蚊蝇乱飞,地面返潮踩上去黏脚。

姐妹俩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就从里面出来了。

条件稍微好点的是单位盖的老公房,和钟卉现在居的差不多。这种公房原本是不能对外出租的,有些胆大的职工自己不住,偷偷拿到市场上去租。

姐妹俩一问到单位是否允许对外出租,房东就含糊其辞地支吾起来。

这种不能合法地对外出租房的老公房,钟卉也只能放弃。她可不想到时候坐月子,被对方单位的人上门骚扰。

姐妹俩把几条街道走遍了,没找到满意的房子。钟妙看姐姐的额头沁出汗珠,衣服后背也湿了,忙问街边报刊亭老板借了个凳子,扶她坐下了。

钟卉从包里掏出零钱,跟报刊亭老板买了两瓶汽水。

老板越发热情了,拿起挂在一旁的瓶起子:“来!我帮你们撬瓶盖!”

钟卉趁势问道:“老板,这附近有房子租吗?”

老板扯起嘴角直乐:“就老城区这些人家,有单位的,都等着单位分房子。没单位的,跟爹妈挤在一块,自己房子还不够住呢,哪有多余的出租啊?”

说罢,他从书报架上拿出一份报纸递给钟卉:“租的房子没有,卖的房子倒是不少。你看这楼盘广告一天天地就像卖小菜一样吆喝。”

钟卉拿过来,眼睛看直了,一整版的某楼盘广告:

“荔河现楼,低至800元/平方!”

“全绿色封闭小区。60天内办妥房产证。”

钟卉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她转过头看着妹妹,指了指手里的报纸:“我们去这里看看。”

……

“姐!这里房子肯定不好卖,好卖用得着上报纸上吆喝?骗骗那些有钱人还差不多!”

看着姐姐房子不租了,突然跑来江北区看商品楼,钟妙跟在后头念叨了一路。

钟卉拉着妹妹闷着头往前走:“就当是逛商场,去长长见识不行吗?”

钟妙一想也是,她天天打荔河边上过,眼瞅着这里盖起了一栋栋楼房,还没机会进来看呢。姐姐想看,就陪她看呗!

钟卉今天出门的时候根本没动过买房的念头,兜里只带了500块。

真是做梦也没想到92年荔河花园的房价才八百一平!谁能想到这个地方以后会成为清荔市房价最高的板块。不仅有市里最好的小学、中学,很多高科技公司、外企总部都设在这里。

看了这个价格,钟卉一秒钟都没犹豫——这房子必须得买。

92年清荔的房地产市场才刚起步,房地商都还在试水阶段。荔河花园是清荔第一批高层电梯住宅,总共有5栋14层的电梯房,一层4户人家,外墙是白色的防水涂料,看上去既洋气又气派。尤其前后左右全是低矮灰扑的民房,更衬得它鹤立鸡群。

钟卉没啥感觉,钟妙觉得自己简直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瞅哪都觉得新鲜。

难怪叫“荔河花园”,这环境这绿化简直就跟花园没两样。相比之下,棉纺厂自己盖的红砖楼外观土气,墙体薄,质量差。更不要说跟她现在跟父母住的老平房了,光线差卫生差,光是每天倒痰盂就够烦!

原本钟妙还担心姐姐怀着孕看房子太累,到了小区里才发现每一栋都有电梯。这上上下下看房子可不就像逛商场一样。

候在门口的房产销售个个擅长察言观色,立即满脸堆笑迎上来,开始各种介绍。荔河花园有好几种户型,面积从45平到111平。

房子已经盖好了,销售情况却不大理想,比较好卖的也就64平的两居室和92平的三居室。销售小伙十分热情,领着她们把两个户型都看了。

92平的三居室,钟卉看完很满意。客厅正对着荔江,一前一后两个阳台,视野绝佳。厨房和卫生间设计合理,两间卧房朝南,一间朝北,采光没的说。

除了朝北的卧室稍微小了点,其它都很好。

重活一世,钟卉对住大房子没什么执念了。房子大,空落落的聚不了气,她不喜欢那种感觉。这个紧凑的小三室刚好能满足她现阶段的需要。

钟卉里里外外又看了好几遍,忍不住开始在脑中勾勒装修后的模样。

上辈子江晟买的那个别墅是他找施工队装修的,花了不少钱,土黄色的实木地板和门,土黄色的护墙板,造型复杂的石膏板吊板。当时看上去非常豪气,没过几年便过时了。

这次如果买商品房,必须按自己的想法来装修,简单舒服就行。

“一条马路过去就是新盖的新华小学分校。新华小学您知道吧?市重点!您买了这里的房子,就可以把孩子转过来读书。”

销售人员都是人精,看她有想买的意思,继续道:“今年清荔下海做生意的人特别多,手里都宽松起来了。好楼层卖得特别快。你们要是看中了就赶紧定下来。下一次来房子不一定在。”

一旁钟妙大声道:“你们这房子好是好,就是太贵!国棉厂的职工房当初3000块钱就可以买一套,有40多个平方,划下来一个平方才7、80块。你们这价格翻了十倍啊。这一下子要掏出去七万多块!啧啧!七万块我不吃不喝要赚十几年!”

房产小伙倒底年轻,被钟妙说得有些尴尬,现在商品房确实不大好卖。除了老百姓没有买房子的理念,主要原因还是太贵了。

钟卉飞快地在脑中打起了算盘,手里的存款加在一起买那套64平的还差不多,这套92平属于踮着脚都够不着。

厂里这光景,说下岗就下岗。生孩子、开店打货、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为了买房需要把自己自己所有的存款都投进去吗?钟卉开始纠结了。

倒底还是不舍得,钟卉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信步走到阳台,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的荔江,感受着江风,感觉胸中阴霾一扫而空。

看了这里的房子,再想想国棉厂的一室一厅,女人与生俱来的筑巢本能让钟卉浑身一热,她不再犹豫:“这套92平的确实很不错,只不过一次性付款,我手头没那么多钱。你们这可以办理按揭手续吗?”

房产销售听她问起按揭贷款,有些遗憾道:“沪市那边在搞房贷试点,我们这边也在跟银行谈,目前还没谈下来。不过针对总价5万以上的房子,我们内部开放了一些分期付款的名额。您如果想买的话,可以现在付6成房款,剩下4成半年内付清,付清了再办理房产证,找我们领导签字就行了。”

没办法,谁让现在房子不好卖呢。房地产商只能想出这个折衷的付款方法。

钟卉眼睛亮了,首付6成就是四万块,剩下4成三万多块在半年内付清。除掉首付,她手里还有一万多块。这半年,她还可以跟着妹妹去天桥摆摊。实在不够,还可以把国棉厂的那套旧房子给卖了。当年三千买进来的,现在能卖个一万三。她在银行的“贴花”储蓄还有两千块。

钟卉心一横,咬牙道:“就按你说的分两期付款,我买这套92平的!”

钟妙一听到姐姐现在就决定要买,唬了一跳,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姐,你确定要买么?这房子也太贵了吧?两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一个平方的!再说,现在又不是没房住。”

钟卉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国棉厂的老公房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会你在厂里上班,为啥不住厂里的职工宿舍?”

钟妙被姐姐说的有些脸上讪讪的,当初不住在厂里安排的宿舍里,主要因为是嫌那太吵闹了。一层楼十几户人家。谁家夫妻吵架,谁家打孩子,谁家晚上吃了红烧肉,都一清二楚。哪像这里,一层楼才4户人家,关起门来安安静静。

钟妙有些不好意思:“那当然是这里房子好,这不就是太贵了嘛!”

钟卉一脸认真地看着妹妹:“以后只会越来越贵!等他们和银行谈好,可以办理按揭贷款,你也在这里买一套。”

钟妙吐了吐舌头:“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有房子住。再说我现在才攒了几千块钱,哪里买得起?”

一旁的销售小伙子听到两人对话,笑了:“等我们和银行谈成了,小户型首付一万就可以入住。”

钟妙从来没想过买房的事,总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啥关系,当即摆了摆手:“那得等我先攒够了一万再说。”

现在清荔老百姓能接受买商品房的还是极少数,钟卉看妹妹这个样子,便知道买房这事还得给她好好洗几回脑。

上辈子,钟妙婚后一直跟公婆住一块,始终没有自己的房子。为这事,没少跟老公吵架,结果男人就一句话:我们又不是没房住,买什么房!

就这样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上车的机会,钱没攒下来,房价却已经涨得买不起了。

钟卉想好了,等清荔也可以贷款买房了,无论如何她都要鼓动妹妹来这边买一套。

钟卉又咨询了几个办理房产证的问题,便签了认购合同,将口袋里五百块钱全掏出来当做定金,约定一周之内补齐第一笔款子。

三人从屋子里出来,钟卉发现隔壁紧挨着的邻居家房门是打开的。

销售人员刚做成一单生意,心情还不错:“旁边这间是套118的三居室,上个礼拜刚卖出去,已经开始装修了。”

小伙子领着她们进去看了看,118平的户型比钟卉买的那个多了个独立的餐厅,房间也要更大一些。

钟妙边看边啧啧道:“这是你们这最贵的房子吧?估摸只有大款买得起!”

销售小伙笑了:“论划算还是你们买的那一套。”

正说话间,一个梳着偏发冬菇头的年轻男人哼着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工人。

那人看见钟卉,脚下步子一顿,惊讶道:“嫂子,你也在这买了房?”

钟卉忍不住扶额,果然白天不能背后乱说人。

这人她认识,江晟的朋友李伏俊,因为头大还非要理和郭富城一样的发型,朋友都叫他李大头。

李大头是个搞装修的包工头。上辈子江晟买的那套别墅就是找他装修的。

钟卉还没回答,一旁的房产销售欣喜道:“你们认识啊?你是这家请来的装修队吧?这位女同志刚才定下了隔壁这套房子。”

李大头有些意外,之前跟江晟打牌的时候还听他说不喜欢住高楼呢,转头就让老婆来买电梯房了?

难怪江晟生意越做越大,嘴里根本没一句实话!

李大头也是个人精,当即恭维道:“还是江哥生意做得大!嫂子你这房子要装修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最低价!”

钟卉留了李大头的联系方式,跟他寒喧了几句,便拉着妹妹走了。从小区出来,钟妙挽着姐姐的胳膊,小声道:“姐,你买房子,是不是没跟姐…江晟说啊?”

钟卉还在想李大头的事,就他那个油嘴滑舌的劲,自己买了房子这事江晟肯定很快就会知道。

知道就知道吧,原本也没想瞒他。听妹妹这么一问,钟卉淡淡道:“都签了离婚协议,买房子这事他管不着。再说了,他早晚会知道的。”

说罢钟卉便岔开话题道:“你前段时间不是在天桥市场租了个固定档口吗?生意怎么样?”

厂里这个光景,钟卉也想出来做生意。

钟妙叹了口气:“天桥这边就算了吧,高不成低不就,租金还越来越高。现在换成固定摊位,每个月二百多的摊位费,生意还不如以前在外面流动摊位好。卖小商品门槛太低了,又多了好几家抢生意的。”

钟卉知道妹妹一直想卖服装,无奈服装进货成本太高,风险也高,她一个人不大敢做。辞职后扎在天桥市场做小商品生意,跑货快不用压太多资金在手里。

钟卉算了算手里的钱,略一思忖道:“你不是一直想开个服装店吗?咱俩合伙一起开服装店怎么样?”

钟卉和妹妹都在细纱车间干过,她自己更是在细纱车间干了五年,在面料布料工艺上也算半个专家了,开服装店原本就有优势。

现在清荔老百姓手头上钱多了起来,想买点平价好看的衣服,却不知道上哪买。商场的大牌子买不起,天桥市场的又嫌弃款式土气不上档次。

钟妙当初在天桥市场就想卖衣服,一是钱不够,二是找不着合适的店面。听姐姐这么提议,她兴致并不高:“上哪卖啊?不会还在天桥摆摊吧?这儿卖卖小东西还行,卖衣服档次太低了。”

钟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地方,脱口道:“新世界批发市场开了吗?”

“新世界?”钟妙被姐姐问得一怔,想了一会道:“你说的是老火车站那边的批发市场吧?那里生意还不如天桥市场呢!听说最近那边摊主都在闹退租。他们那边生意不好,天桥这边租金就开始见风涨,越涨越离谱。再这么涨下去,我要收摊了。”

钟卉垂下眼眸,原来92年新世界批发市场已经开了。上辈子钟卉去那买过几次衣服,款式好看质量也不错。

新世界后来发展成了海临省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多少小店主拎着麻袋去那批发服装鞋袜,转手一卖赚得个盆满钵满。

钟卉有了主意:“下个礼拜天我们一起去新世界看看。”

钟妙一头雾水地看着姐姐,都说了生意不好,那地方有啥好看的?姐姐今天太奇怪了,先是像在菜市场买菜一般买了套房子,紧接着又说要去快倒闭的批发市场看摊位。

钟卉知道一时半会跟她讲不清楚,只能含糊道:“据说那里以后会开成专门的服装批发市场,整个海临省第一家专业的服装市场,生意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先去那看看再说。”

钟妙犹豫一会,答应下来了。天桥市场龙蛇混杂,管理又混乱,摊位费一直在涨,她早就想换地儿了,苦于没找到更合适的摊位。

姐妹俩便商定好碰头的时间。钟妙挽着姐姐的手,送她到公交站台坐车,看着着姐姐微微泛青的眼眶,她忍不住开口道:“姐,你放心,你和姐夫离婚的事,我不会跟爸妈讲。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他们,你自己说。”

当年钟卉因为未婚先孕的事和家里闹得很僵,这两年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她离婚这事钟妙打死也不敢和家里提,这一提又是一场家庭大战。

钟卉看向前方,淡声道:“等江晟回来,我跟他办完离婚证,再跟爸妈说。”

小辈真打算离婚了,长辈哪里拗得过呢?说到这个,钟卉又想到禾禾,这事还没跟禾禾提。

真正让她头疼的是禾禾,重活一世,她再不想女儿因为她和江晟之间的事,受到伤害。

钟妙在一旁道:“姐,等你快生了,下午收摊了我去你那陪你吧。你坐月子没人搭把手哪行?”

钟卉拍了拍妹妹的手:“你白天要忙生意,晚上哪来精力照顾我?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请个全天保姆。”

上辈子生禾禾,婆婆过来帮了两个月的忙,整得钟卉快产后抑郁了。说实话,她宁愿辛苦一点,也不愿天天对着一个时刻给脸色的婆婆。

六个月前禾禾闹觉都闹得特别厉害,一个晚上哭个十几回。禾禾一岁前,钟卉没睡过整觉。长期睡眠不足,她大把大把地掉发,脾气也变得特别暴躁。

再看看江晟,不管孩子哭得多凶,他都睡得跟头猪一样,钟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养过一个孩子钟卉才知道,带孩子最省心的方法就是花钱请人来帮忙。

钟妙知道姐姐的性子,点头道:“到时候我有空多过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