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银芽就镶银芽。”
察觉到聂梵的小心思,白宁嘴头忿忿了几句,手头上却不曾犹豫,去菜篮子里翻出两斤猪肉,放到砧板上,洗刀,准备剁成肉糜。
她总是这样,嘴头从不示弱,可心里却柔软的像春水。
聂梵倚在门框边,不自觉勾了勾唇。
小窗外的阳光破碎落入灶台,从他的角度看去,女子侧颜姣好,身姿娉婷,绸缎般的长发轻轻垂在身后,额前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摇,像是漂浮在春水上的一片鹅羽。
“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她絮絮叨叨的抱怨着:“你小时候多乖啊,师父做什么你都喜欢,哪像如今,整日里换着花样折腾人。”
还故意捡最麻烦的为难她。
聂梵垂眸,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我说话呢,你听见了吗。”没得到回话,白宁侧头看他,耳边桃花珰随着她动作晃动,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
聂梵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听见了。”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显然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白宁咬唇,忿忿道:“你还是出去吧,省的在这儿碍我眼。”
鲜少看到白宁如此鲜活的神情,聂梵没忍住笑出了声,罢了还是乖乖转身,准备出去。
前脚将将迈出门槛,外头忽的飞来一只白色灵鸽,红色的喙,雪白的翅膀,扑腾着落在白宁肩上。
白宁正在切肉,感觉耳旁吹过一阵微风,灵鸽用喙轻轻啄了啄她,扇了扇翅膀,露出腿上绑着的信笺。
聂梵侧头看去,白宁正巧在解下灵鸽腿上的信笺。
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白宁眼睛忽的亮了起来,欣然之色涟漪一般荡漾在眉眼。
“聂梵!”白宁抬头看他,眉眼中皆是欣喜:“你猜谁要来了?”
聂梵顿了顿,忽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白宁如此问他,说明此人他必然认识。
聂梵在脑海中搜寻了片刻,白宁相熟之人并不多,能让她单单收到一封信便会如此欣喜的,更是少之又少。
文酒镇守骆城封印不可随意走动,那么剩下的……
“季言。”见他半天没有回话,白宁到底是憋不住,收好信笺放在心口:“他过几日要来扬州采药,得知我在此处,说要来探望我们。”
这些年白宁与季言偶尔通信,与他讲述云游所见,季言因此对她的行程略有了解。
早在前几年季言便有心来与她见上一面,可惜他身为少宗主,时常需得协助宗主处理凌绝宗事务,忙得脱不开身,此事便也搁置了许久。
扬州城灵气充裕,气候湿润,常年出产天材地宝,每到开春,总有无数丹修医修来此开采炼丹药材,季言也不例外。
往年采药这种事都是由外门弟子负责,如今季言修炼境界达炼虚中期,迟迟不得突破,有心借这个机会出来散心。
而正巧,白宁此时也在扬州。
“哦。”
只觉白宁眸中的欣喜格外刺目,聂梵撇开视线,云淡风轻:“他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见我。”白宁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收在围裙旁的兜兜里,末了认真拍了拍兜兜,眉眼梢里都是笑。
聂梵有些心烦,嗤了一声:“有什么好见的,又不是没见过。”
言辞有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悦。
白宁愣了下,突然想到聂梵自小时便不怎么喜欢季言,如今自然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
“你都长这么大了。”白宁挑眉看他,颇有几分调笑:“怎的还和他这般过不去?”
聂梵冷哼一声,没说话。
“收收吧收收吧。”白宁好心安抚道:“好歹当年人家也给过你那么多丹药,各个价值连城,虽说没多少用处,但终归是有心意的。”
言辞之间,皆是为季言说话。
见白宁如此护着季言,聂梵抿唇,闷哼一声:“他有什么好的。”
十年未见,凭什么让她念念不忘。
“再不好那也是你师父的未婚夫婿嘛。”
白宁好声道:“你包容他些,日后师父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聂梵睨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不为所动。
白宁哭笑不得:“你怎么就对他这么大的敌意呢。”
不说还好,越说聂梵心头越发烦闷。
他转身往外面走,没有再回话。
好了,又生闷气去了。
白宁站在原地,扶额无奈。
这么多年,这小孩儿的心眼怎么半点都没长,一提到季言就生闷气。
这叫个什么事儿嘛。
聂梵回到自己屋中,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关上,他后背抵着房门,右手攥紧,面色阴沉。
——季言季言,她脑子里只有季言。
有那么一瞬间,他咬牙,恨不得冲出去将那封信烧了。
这样的念头冒了个尖,原本空无一人的屋中忽然幻化出一个人影,朦朦胧胧的隐匿在昏暗之处。
“你有什么好气的。”
幻影嗤笑一声:“人家是你师父的未婚夫婿,婚事自幼便订下的,论资排辈都轮不上你,你早该认清了。”
未婚夫婿。
聂梵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要我说,你若是真是气不过,便去把她抢过来。”幻影倚着屏风,身边白兰盆栽无风而动,幻影笑道:“不如我借你力量,你用它去杀了那人,怎么样?”
聂梵抬眸看了眼白兰盆栽,没有说话。
“或者说——”
幻影以为他心下动摇,正欲继续开口。
“闭嘴。”
季言声音骤然低沉暗哑,话音刚落,一股威压骤然席卷屋中,顷刻间,幻影溃散成无数片,直到好半晌才慢慢重新聚拢。
为了不引起白宁注意,威压被刻意压制在整个屋中,轻易震碎幻影。
幻影慢慢聚拢出个人形,看着他,眸光深深。
无人能想到,这样磅礴的威压,竟是来自一个凡人。
这个身体,比它能想到的还要强大。
“我不懂你在坚持些什么。”经此一遭,幻影声音已然有些模糊,像是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我拥有你没有的力量罢了。”
幻影慢慢自屏风旁的昏暗里走出来,俨然露出那张俨然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缓缓开口,似是蛊惑:
“你怎么——就是不愿承认?”
聂梵勾唇,笑了下,眸中却闪着些许寒光:“什么一样。”
他抬眉,取出怀中的玲珑金锁,看着面前虚幻的自己,恶劣的笑了下。
金锁骤然发出刺目金光,直逼幻影而去,幻影被逼得后退几步,重新退入昏暗。
白宁的本命法器有驱散邪祟的效用,有它在,幻影根本无法靠近。
“你不过是个没有实体的幻影罢了。”聂梵摩挲着掌心金锁,笑得肆意,“没有我的身体,不过是个空有力量却无法施展的废物。”
一个小小金锁,便可叫他无所遁形。
幻影未动,缩在昏暗中再也不敢探头。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聂梵抬头看它,眸中阴冷异常:“你是我?”
“可你生来就是我。”幻影隐匿在昏暗中,不见面容:“这无穷力量你我本就共有,哪怕你——”
“你是魔。”聂梵打断他,极其不耐烦:“再说一次,我,不是你。”
金锁泛起一道强烈的光,光束直冲屏风,呼吸之间,幻影溃散,再也不见踪影。
屋中恢复寂寂,白兰盆栽静静站在原地不曾晃动,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聂梵垂眸,将小小的玲珑金锁放在心口,良久,缓缓闭眼,像是借此感应金锁另一端那人的温度。
“聂梵!”
片刻后,房门骤然被人推开,白宁穿着围裙冲入房间,小脸微白,轻轻喘着气。
很显然,她是小跑而来。
“你怎么样了?”一看到屋中的聂梵,她忙上前抓着他的小臂,看他周围可有伤口。
金锁连通她的灵海。
当金锁被唤醒,她能自其中感应到他的异样。
白宁记得清楚,有好几次,金锁被唤醒后,她匆匆赶来,看到聂梵满身伤口。
都是被他自己所伤。
似乎是被她担忧的模样哄好了心情,聂梵笑了下,眉眼平和,与方才判若两人:“我没事。”
白宁不能理解,都这样了,聂梵居然还笑得出来。
“是心魔又出来了吗?”白宁不舍得多说他,微微蹙眉,担忧道:“你——”
“我不会入魔。”聂梵低头看她,不想错过她情绪的半点变化。
他喜欢看她为自己担心的样子,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不会存在任何人。
包括季言。
她的眼里只有他。
聂梵心情骤然变好,眉眼微扬:“我答应过你,自然不会食言。”
白宁顿了下,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她忽然想起,在很久之前,金锁第一次被唤醒时,他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那时他刚刚十六,正是瘦瘦高高的的年纪,坐在一片血泊里,手里拿着她送给他的小匕首,狠狠往小臂上划着。
一道又一道。
为了不被心魔蛊惑,他以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
天知道那该有多疼。
可瞧见她时,他却笑得很开心。
“师父你放心。”他面上沾了血,可眼睛却很干净:“我不会被它骗到的。”
“我答应过师父,永远不会入魔。”
白宁没忍住,眼泪重重砸在衣襟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是这么晚,哭哭,只有晚上有灵感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