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改回试探一番。”文酒脱离宗门内部多年,这些事不好光明正大的问,只能旁敲侧击,查些端倪。
白宁了然,不曾多说什么。
文酒扒了口饭,又道:“如今封印之事迫在眉睫,他们打算明日布阵,你觉得如何?”
这种事自然早解决早结束的好。
白宁点头:“那便明日吧。”
此事便就此订下。
木筷无意碰了碰瓷碗,聂梵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没有说话。
傍晚,白宁在屋中替聂梵整理被褥,小孩儿在一旁书案上习字,始终感觉有人在偷偷看自己,白宁侧头,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
四目相对。
聂梵飞速低头,闷闷的,没再看她。
白宁知道,小孩儿又有了小脾气。
估计还是为明日随文酒去布阵之事。
自打文酒走后小孩儿便一直是这副模样,不用脑子都能猜到他在气些什么。
白宁暗自失笑,慢慢走到他身边,一眼便瞧见空空如也的宣纸。
小孩儿磨蹭半天,半个字都没写。
白宁俯身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在宣纸之上落下一笔。
浓墨沁染宣纸,留下一道隽秀的字迹。
两人突然靠的很近,聂梵不出意料的红了脸,轻轻挣扎了一下。
“乖。”白宁给他顺毛,好声好气道:“师父教你练字。”
聂梵没动了,但依旧鼓着脸,不怎么高兴。
“你这小公子,怎的这么爱生气呢。”白宁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落下一笔慢慢道:“这样日后可是不会有姑娘喜欢你的。”
聂梵不服气,正欲开口,忽的,地面一震,一股强大的魔气霎时席卷整个文府。
有魔修来此。
白宁暗道不好,召出青鸾,正欲往魔气中心寻去,还没走几步,她脚步微顿,回头对上聂梵的视线。
他正在书案边站着,隔着几步之遥,静静注视她,眸光怯怯,宛如被遗弃的狼崽。
白宁抿唇,她知道,自己不能单独丢他在这里。
掌心翻转,聂梵腕上的冰蚕缎宛如灵蛇一般牵着他往她奔来。
白宁握住冰蚕缎轻轻一拉,聂梵顺势落在她怀里:“走,咱们去前院看看。”
聂梵一怔。
话落,两人化作一抹白光消失在后院中。
文酒察觉到异样时,面前已经稀稀落落倒了好几个修士,周遭弥漫的魔气颇为熟悉,可周遭却没有半个人影。
文酒心下警铃大作,正欲追踪魔气来源,身后忽然传来声响。
须臾之间,眼前一片黑暗。
有人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人的手极冷,霜雪一般的温度,覆在她的眼上,带起一阵颤栗的凉意。
“谁。”
她低呵一声作势便要转身,后背忽然抵上一个冰冷的怀抱,遮住眼睛的手忽然换成了丝绸,紧接着身体突然失重被人打横抱起。
文酒下意识凝聚灵气,体内灵力却好似停滞了一般,“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可手脚不知为何都动不了,那人将她抱得极稳,缓步往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如此情境……竟有些熟悉。
鬼使神差的,文酒忽然想起一个故人。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故人。
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再挣扎,那人步子停了下,文酒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人没说话,似乎只是在静静注视她。
文酒心下一沉。
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复商……引。”
她清晰感觉到抱她的手微微颤了下,她被放下,周身依旧无法动弹,可却有一双冰冷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捋了捋鬓角的发。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魔气。
哪怕无法看到那人的面容,她依旧可以肯定。
是他。
来的人是他。
西之魔尊,复商引。
魔界终年不见太阳,作为六界中唯一一个尚未被彻底统一的地域,此处未有秩序,四方魔君各自为政,弱肉强食。
徐生抵达护神宗时,复商引尚在炼器房,无人胆敢前去打扰。
世人只知西之魔尊复商引修为高深,却少有人知晓,他精于炼器之术,手中出过不少精妙魔器,各有神通,不少堪比上古神器。
比起修炼,复商引对于炼就魔器有异于常人的执着。
护神宗弟子领他在议事厅等候,全程神色不动,并不意外会有鬼修出现在魔界。
到了如此地步,徐生纵是傻子便也该知道,嫦玟与复商引两人之间必然达成了什么协议。
而他,不过其中一枚棋子。
徐生低头凝视手中聚生鼎,鼎中一缕残魂如今恢复了平稳,正在鼎中明灭。
有了白宁的血,箬弦的残魂确然强韧了不少,加之有聚生鼎相护,如今它已不需再以鬼气供养。
只要拿到了长合莲,箬弦的魂魄便能得以修补。
彼时,箬弦将有机缘重生于世。
约莫两个时辰后,复商引自炼器房出来,瞧见徐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徐生俯身行礼:“主君。”
他在人间早已奉他为主,如今再见称一声“主君”自然不为过。
复商引缓步自他面前走过,刚刚自炼器房出来面上略有疲意,接过宗门弟子递来的帕子擦手,漫不经心道:“嫦玟竟舍得叫你来。”
徐生垂首,恭敬道:“女皇自有打算,属下只管遵命。”
他恭敬的和嫦玟拉开距离,似乎终于放下了不少东西。
复商引扫过他腰上系着的聚生鼎,良久,移开了视线。
又或者说——
不是放下,而是遇见了真正值得为之守护的东西。
抚过右手腕处的护腕,在某一瞬间,他忽的想起了一个人。
但也只是想了一瞬间。
护腕通体银色,周边点缀了一圈棕黑围边,许是因着时间久远,这护腕已然十分破旧。
受制于缝制之人技术有限,上头的针脚蹩脚生涩,瞧着并不怎么美观,可若细看便知,该落针的地方半点不缺,想必缝制之人为此废了好一番心思。
复商引记性不好,记不得太久远的故事,也许是今日炼器实在累及,引起了些平日里不该有的心绪。
他摩挲着护腕上蹩脚的针脚,微微勾唇,难得有几分无奈。
西之魔君并非多愁善感之辈,偶有失态也不过片刻。
“你既来此,便该知晓往后要做什么。”
须臾之间,复商引注视徐生,平静道:“人界时你允诺终生奉本座为主,我不曾计较这些放你回妖界,这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你奉命来我魔界,理应入我魔道。”
复商引掌心凝化出玄色珠子,玄珠周遭环绕诸多魔气,漆黑魔气笼罩,可它依旧在室内散发盈盈光泽。
徐生后退一步,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自金丹期魔修体内剖出的魔元。”复商引将魔气注入玄珠之上,玄珠霎时光芒大作,“将你的鬼丹剖开,其中引入魔元,从此你将以妖魂鬼身入魔道。”
他的声音极冷,不带半丝感情:
“放眼六界,你将会是第一人。”
白宁正往前院赶去,原本不过几步路,可她却足足走了半刻钟,白宁隐隐觉得不对劲,脚步一顿,停在花园小道上。
小道周遭种了满地虞美人。
聂梵也察觉到异样,环顾四周,道:“这里方才我们来过。”
白宁点头,准确来说,这是她第三次经过这里。
前两次只以为是晃了神迷了路,而当如今第三次经过,她察觉周遭的魔气——
有些怪异。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魔气之中透着丝丝阴冷鬼气,不像是寻常魔修所能拥有。
白宁散出灵识探查四周,正等着答复,聂梵突然面色苍白的扯了扯她的衣袖。
“师父——我……”
话还没说完,小孩儿忽然倒下,白宁眼疾手快的接住,然后发现……他睡着了。
如今情境下怎么会突然睡着?
白宁只觉得稀奇,末了散出的灵识忽的发觉周遭魔气的异样,微弱的感应传回灵海。
白宁一怔,这才发觉魔气之中,藏了鬼修独有的幻境迷雾。
被这魔气笼罩之人,都会陷入自身最可怖的绝望。
白宁心道不好,下意识看向聂梵。
他如今已然睡着,不知梦里会有什么。
白宁有些担心。
周围的事情愈发蹊跷。
以她的修为本该敏锐察觉周遭动静,可这幻境迷雾似乎被什么东西藏匿,让她半点也察觉不到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
白宁扶着聂梵躺在地上,本想一探究竟,可才刚刚站起,脑袋就一阵发晕。
很显然,不若上次遇到的幻境,如今的幻境迷雾对半身之身的她也有不小影响。
察觉到这一点时,白宁有些不敢相信。
这到底是什么人——
她动了动唇,忽觉一阵黑暗笼罩灵海。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浑身经脉被封,被三两黑衣人绑在大殿柱子上:“放开我!”
灵海混沌,记忆紊乱。白宁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
她只依稀记得,如今正是仙魔大战,时值魔帝聂梵率魔军攻打清净派,她领着宗门弟子迎战,突然被卷入一团巨大的黑雾。
再一睁眼,便是这里。
黑衣人打好最后一个结,纷纷退下,空旷的大殿之中,忽然便静了下来。
直到这时,白宁才注意到周遭。
这是一个极尽奢华的宫殿,白玉为阶,金石做檐,台阶下铺了一层紫金色绒毯,一颗一颗细碎的小夜明珠点缀在绒毯上,像是坠入深紫色夜空中的星辰。
蓦的,身后传来鞋履擦过地面的声音。
白宁心里的弦一下子便绷紧,只听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到了她斜后方。
她嗅到空气中幽冷的气息,像是夹杂着无数血腥味儿与玄冰的冷气,冻得她下意识哆嗦。
她想看看来者是谁,可如今被绳索绑在柱子上挣脱不开。
她根本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