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很是融洽,饭后文酒有事得去处理,白宁也带着聂梵出门逛逛,不知不觉中,这一日便也这般过去。
入夜,白宁在床边守着聂梵入睡,约莫半个时辰后,屋外隐隐传来鞋履踩地的声音。
此时聂梵已然睡着,白宁推门往外看。
夜正深,月明星稀,外头静的仿佛能听到人的呼吸声,白宁往院里看去,文酒正在屋外来回走动。
似乎找她有事。
白宁推门走出来,压低声音开口:“怎么了?”
文酒听到声音愣了下,这才发觉,白宁不知何时已经自屋中走出来。
文酒诧异道:“还没睡?”
白宁点头,慢慢走到她身边:“刚哄聂梵睡着。”话落,又顿了顿:“怎么了,可有事儿?”
文酒没有隐瞒,重重的点头。
“我今日归府前例行查看封印,感觉有些不对劲。”文酒压低了声音:“似乎有妖在封印周围动过手脚,留下了妖气。”
妖。
白宁愣了下,下意识想到扶城中遇见的种种,箬弦是梨花妖,而徐生——是妖族大将。
是意外吗,为何近来总会遇见如此多的妖。
白宁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低声道:“封印如何。”
文酒抿唇:“暂且无事。”
毕竟是神族帝君的封印,自然不会轻易撼动。
白宁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下不少,可旋即又紧紧悬了起来。
骆城封印事关人间百年安危,马虎不得。
数万年前人间魔道横行,骆城连接人间与魔界,常有魔物借此地潜入人间诱捕凡人,凡人向神明祈愿,恳请神明救人族于水火。
神族帝君听见祈愿,亲自在此地设下封印,断了这条通往人间的通道。
封印出世后,修真门派沉音宗受帝君之命镇守封印,这职责延续至今,落到了文酒身上。
“我有些担心。”文酒镇守此地已有百余年,对此异动异常敏锐:“我查看过封印,这冲击封印的妖力并不弱,不知这是什么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妄动封印。”
自上一次神魔大战后,妖族明哲保身与魔族划清了界限,两界井水不犯河水,到如今已有万年。
万年间,骆城封印传说口口相传,妖精们大都知道这封印的严重性,一旦触及可能与神族为敌,所以无论大小妖精都会刻意躲开骆城,不愿与这封印沾上关系。
可如今突然有妖出没在这附近,莫非……一切开始有了什么变数?
言至此处,文酒顿了顿,又道:“难道是想打开封印,放出里面的谁?”
骆城封印连接人魔两界,若是打开,里头的魔族自当倾巢而出。
联想到前日在扶城遇见魔尊复商引,白宁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轻轻蹙眉,将前日所见所闻与文酒细说一番。
尤其是复商引曾提及,他救徐生,是受人所托。
堂堂魔族一方魔尊,能受谁的驱使,前来人间相助一个转世妖将?
文酒也察觉其中端倪,抿了抿唇:“若那徐生当真是曾经的妖族大将,或许我知道他是谁。”
白宁没想到她竟对妖界也有所知晓,一愣,追问道:“是谁。”
文酒道:“我曾见过前任妖界女皇,她座下执掌实权的将军仅有一位,名唤月戌生,封号飞骑将军。”
月戌生。
白宁摩挲指上草戒,文酒继续道:“他确然称得上是一位大将,一生为女皇征战四方,助女皇一统妖界,创下无量功德。”
这倒是与万鬼木所说的一模一样。
“可惜后来三皇子叛乱。”文酒唏嘘道:“这位将军领兵平叛,被奸人所害中了圈套,陨落于凉哑川。”
凉哑川,正是小梨花前世诞生的地方。
白宁顿了顿,确定这个月戌生便是徐生的前世。
文酒心下一番比对也猜出了大概,但心下仍有些疑虑:“按你所说,月戌生如今为箬弦姑娘入鬼道,想来是爱上了箬弦姑娘,可我分明记得……”
白宁直觉有变故,挑眉,听她继续道:
“月戌生为将军时,妖界时常传出他与妖族女皇的流言,虽是不知真伪,但他死后妖界女皇的确为他立下衣冠冢,并亲自为他守灵三日。”
众所周知,妖族只会为血亲良配守灵。
妖族女皇出生青鸟一族,不可能与月戌生扯上什么血亲,这守灵只可能,是以另一种身份——
良配。
未曾想月戌生这一生情史竟如此精彩,白宁咂舌,讷讷道:“那如今……他若是活着,忆起从前后再次见到妖族女皇,岂不是——”
“很尴尬。”文酒接话,停了停,又道:“当然,也许不会那么尴尬,妖族有祖训,为皇者不可耽于情爱,一生只能与一人成婚。”
换而言之,这两人永远不可能有结果。
既然早知无果,也许两人日后相见,便也没有多少遗憾和可惜。
“当年女皇为得到支持,嫁与妖界一位少主当续弦,听说是丹雀族,颇有权势,膝下过继了少主先夫人的四个孩子,那丹雀族少主自先夫人去后便思虑成疾,缠绵病榻,在她登基不久后便去了。”
若不是因着缠绵病榻,也不会轮到她嫁与丹雀族。
后来的事白宁也略有耳闻,后来过继的三位皇子纷纷成年,丹雀族不服被女人统领,于是暗中撺掇皇子叛变,大皇子二皇子不为所动,唯有三皇子被撺掇动了。
再后来,便有了三皇子叛乱,月戌生领兵平乱,陨落于凉哑川,三月后,叛军彻底被剿灭,妖族恢复太平。
一来二去,白宁也算是摸明白了:“这位女皇并不爱这位丹雀族少主,她心中的良配,是月戌生。”
文酒颔首,思索道:“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西之魔尊这么大的名声,能被谁请出魔界,并出面救下徐生?
若是妖族女皇,那这一切便顺理成章。
妖族女皇开口所求,西之魔尊若是应下,女皇便算是欠了魔尊一个恩情,这恩情,日后是要还的。
联想到如今魔族通道的封印被妖族冲撞,白宁隐隐觉得这两件事必然不会是巧合:“这样说来,如今骆城封印的冲撞——”
文酒轻轻点头,接话道:“并非巧合。”
徐生跟随妖使缓步迈过门槛,一抬眼,便瞧见富丽堂皇的大殿纱幔纷飞,别有一番孤寂冷清的意味,再往前走,穿过一个小门,珠帘层层遮住视线,依稀可见里头的一抹身影。
妖使欠身恭敬道:“将军,到了。”
徐生站定原地,妖使识趣的退了下去,殿中仅剩两人。
殿中燃了香,点点轻烟自香炉上飘起,消散,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徐生俯身跪下,复商引已然助他寻回前世记忆,如今他回到这里,是为与女皇道谢。
若没有她出面请动复商引,他不可能有机会在白宁手下逃脱。
珠帘之后的人影动了动,起身,并未走出珠帘。
“不必言谢。”嫦玟看着阶下的男子,停顿了很久,恍若漫不经心:“听闻你此番归来,还有旁的事。”
女子的声音透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严,徐生俯身以额头抵着地面,未曾起身:“确有一事。”
“说。”
徐生动了动唇,腰间小鼎悠悠悬在半空,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
“恳请陛下赐一株长合莲。”
女子殷红的唇微微抿起,没有回话。
长合莲,当年乃妖界始祖亲自种下的神器,每千年生一株,是妖界少有的养魂之器,可滋养妖魂,补全魂魄。
由历任妖皇掌管。
炉上轻烟微微晃了晃,殿内悄然无声,直到一直葱白的玉指拨开珠帘,露出一张灿若珠宝的容颜。
嫦玟素来生得美,不若小家碧玉的寡淡,她是媚到骨子里的炙热,肤如凝脂,丹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唇若丹朱,单是轻轻一眼,便足以叫人心驰神往。
媚态天成,不过如此。
她缓步走下台阶,妖皇华美的紫袍袍尾逶迤于身后,上头金线勾勒成的鸾鸟栩栩如生。
红唇亲启,吐出的字句冰冷寡淡。
“是为那朵梨花妖而求?”
徐生并未否定,只是重复道:“恳请陛下赐恩。”
嫦玟站定在他面前,俯视他:“若朕说不呢。”
徐生没回话,只是依旧跪着。
嫦玟懂了他的意思,若她不答应,他便一直跪下去。
一旦认定,不死不休,这确然是他的行事风格。
身后珠帘无风而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嫦玟站在殿中,一身华贵紫袍,身形纤瘦,下颚微微抬起,露出纤长优美的颈线,分明脆弱不堪,却又比任何人都要坚韧。
她一直都是这样,从平平无奇的小妖,到君临天下的女皇。
徐生低着头,没有说话。
两人相识多年,如今再次相逢,并没有理所应当的尴尬,他太过了解她,知道她的心中只有权势,无暇其他。
如今救他,也不过是因着他还有价值,她需要他。
徐生看向腰际的玄鼎,良久,轻轻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会心甘情愿任她驱使。
“去魔界任复商引差遣十年。”嫦玟淡淡开口,与他提出交易:“事成之后,长合莲自会到你手中。”
生硬熟悉的语气,不带半分感情色彩。
徐生未曾犹豫:“好。”
嫦玟转身,没再看他,摆了摆手,徐生自觉退下。
脚步声越走越远,她轻轻侧头,余光瞥见男子消瘦的背影,嫦玟紧紧抿着的唇蓦的勾了勾,有几分自嘲。
还在看什么。
这一次,谁都不会回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箬弦:听说你和那位妖族女皇……
徐生: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月戌生的事儿,关我徐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