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侧头,正巧对上聂梵漆黑的眸子,她顿了顿,下意识解释:“我……”
“我只是问问。”聂梵轻轻笑了下,云销雨霁一般,“师父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说,我相信师父。”
无论她做什么。
聂梵乖巧的站在她身边,没说话,其实归根结底,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白宁顿了下,欲言又止。
她有些担忧聂梵会不会误会她。
封印灵根不是小事。
虽说她本意是为了聂梵日后不入魔道,但灵根毕竟是聂梵的,此事她未经聂梵允许便擅自做了决定,也不知聂梵是否会因此心存芥蒂。
白宁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欲开口,又听聂梵道:“我睡时梦里听见方才外面那老头的声音,他说,日后我若是成魔,你会被封印反噬,可是真的?”
聂梵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外头的老头,说的是化作老头模样的文酒。
白宁愣了下,不知聂梵为何会在梦里听见她们的声音,有些诧异。
“是。”
白宁没有想太多,坦白道:“这件事本该与你细说,但我当时怕你顾虑太多,便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件事迟早要被聂梵知道,与其日后被他自己从旁人那儿知晓再生变故,不如今日由她全盘托出,好好沟通。
聂梵愣了下,抬头看她。
“领你入门派的人未曾骗你,你的灵根确实世间少有。”白宁停顿了一下,想着干脆借此机会将一切与聂梵说明白,以免日后生出什么嫌隙:
“你的灵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暗灵根,这种灵根无法修仙,却是魔界可遇而不可求的修魔利器,因无法与正道功法契合,所以你这些年日日修炼,却始终没有成果。”
“哦对,你应当是知道魔修的,对吗。”白宁想到门中弟子入门时应当都有常识课,会由长老教授许多六界知识。
聂梵点头:“知道的。”
“魔修受天道诅咒,一旦坠入便会失去魂魄,此后再无来生。”白宁顿了顿,看他正色道:“你日后可不许入魔,否则师父会很失望。”
“自然不会!”聂梵突然有些急了,道:“我若是入魔,师父会受伤,我我我……”
许是太激动,我了半天,半个子儿也没我出来。
聂梵涨红了脸。
白宁笑了下,只觉得他有趣:“不会就好,暗灵根于你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不仅如此还会随着你年岁渐长,引来无数魔修夺取,而你失去灵根必死无疑。”
“所以我才请文酒仙尊助我封印你的灵根,以求让你平安度过此生。”
三言两语概括大概,白宁最后迟疑了一下,试探性的看向聂梵:“你……可会怨我?”
怨她自作主张的封印了他的灵根。
聂梵摇头,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追问:“师父用自己的灵骨做引,封印了这个灵根,日后对您修炼可会有影响?”
他知道,天生灵骨是白宁的修行本源,随意妄动,将会有性命之忧。
白宁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摇头道:“除非你堕入魔道,平日里我不会受到影响。”
聂梵不放心,继续问:“那您如今为何隐隐有虚弱之意,可是伤及了本源?”
在他眼里,最重要的似乎不是自己的灵根如何,最重要的是……白宁。
白宁顿了下,没想到少年待她如此上心,笑了笑,宽慰道:“不过是小事儿,再过几日便恢复了,你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聂梵抿唇,看着她,很认真道:“不是小事。”
“嗯?”
感受到她的注视,聂梵垂下眸子,没再看她:“只要关于师父的事,就从来都不是小事。”
白宁一怔,心头微动。
聂梵有些沮丧:“我不能让师父为我受伤,师父是很好的人,不该被我拖累,我……”
他低着头,情绪低落:“我不过是个扫把星,草芥般的存在,要生要死怎样都可以——”
白宁抿唇:“不许这么说。”
白宁是声音微微低了些,难得有几分严厉,聂梵愣了下,怔怔的看她。
少年的眸子干净而纯粹,白宁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你不是什么草芥,也不是什么扫把星,更不是什么拖累。”白宁蹙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不要妄自菲薄,对师父来说,你也是很重要的,师父打心眼里喜欢你,你也要好好喜欢自己。”
聂梵突然红了眼。
他抬头看着她的眉眼,怔怔的,良久,突然圈住白宁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衣襟里。
他身边萦绕着熟悉的竹叶香,聂梵吸了吸鼻子,按捺住眼眶的酸意。
她说,对师父来说,你也是很重要的。
恍惚间,有霞光穿破云层,驱散阴霾,她坐在被霞光笼罩的云端,长发如瀑,眉眼弯弯。
从此,云层下的人间瞬时鲜活明亮。
在她之前,从未有人对他说,你很重要。
聂梵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贪婪的吸入更多竹香。
白宁被少年突然抱住,一时愣了下,看着怀里闷着脑袋的少年,她顿了顿,心里突然柔软下来。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的头发触感极软,白宁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聂梵抬头看她,眼尾有些红,却又倔强的忍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狼崽。
白宁浅浅笑了下,以为他挨了训有些难过,于是捏了捏他的脸蛋:“觉得委屈的话可以偷偷哭一下,师父闭上眼睛装没看到,不会笑话你的。”
话落,她当真闭上了眼睛,俨然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嘴角微微勾起,脸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那个眉眼清冷的神女,浅笑时脸颊边有两个极甜的梨涡。
聂梵有些羞赧,本想开口辩驳,可抬眼时白宁已然闭上了眼睛,眉眼梢里荡漾着清浅的笑意。
桃花色的唇瓣微微抿起,勾起一个微不可闻的弧度。
他愣了下,突然想到在斜雨竹林的那日,夜深忽醒,他无意瞥见白宁和季言在门边说了些什么。
白宁红了脸,季言吻了她一下。
聂梵怔怔的看着她,良久,眸光有些暗淡。
他突然渴望快些长大,没有什么原因的,就是想快些长成能和她并肩的模样。
白宁睁眼,猝不及防的撞见聂梵的眸子,少年似乎在想些什么,怔怔的看着她。
目光短暂碰撞,聂梵飞快移开了眸子,像是生怕被看穿心绪,脸颊飞起两片红晕。
他……怎么能和师父并肩呢。
师父那么优秀的修士,已然是修真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存在。
聂梵有些羞愧,心底却依旧有些期待。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
又怎么了?
眼看少年脸红的愈发厉害,白宁不大理解:怎么刚刚还在委委屈屈,现如今又害羞起来了。
聂梵抿唇,脸上烫的厉害。
过了会儿,锅中水再次沸腾,饺子已经一个又一个的浮上水面。
“呀,饺子。”
白宁本在思索聂梵这小孩儿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听到锅中“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忙再次舀了一瓢水倒入锅中,看着浮在水面的饺子,低声念叨:“再沸腾一次就可以出锅了。”
此事已有一缕饺子香悠悠飘出,聂梵自觉去一旁拿出小碗小盘,放在灶台边。
“今天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馅儿的。”白宁用汤勺搅了搅锅,末了看向聂梵,“你可有什么忌口?或是有什么爱吃的,与我说说。”
聂梵脸上红晕未褪,嚅嗫了一会儿,结巴道:“没……没有。”
“没有忌口吗。”白宁有些诧异,末了又想起聂梵的身世,一时心下更加心疼:“那也好。”
他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哪有时间分辨喜恶。
白宁想了想道:“日后我带你去旁的地方,咱们便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白宁说话时语气颇为自然,诸多未来好似已然确在眼前。
“人间扬州的淮扬菜很是一绝,北地的胡辣汤也很是好吃,你既然不忌口,咱们也能去蜀地尝尝川菜,我以往未曾去过,听闻那儿的菜好辛辣,尚滋味,也不知味道到底如何。”
“还有糖醋肘子酸菜鱼,蟹黄小笼包和板栗烧野鸡黄焖鱼翅樱桃肉。”
白宁掰着手指认真的数菜名,她想把以往聂梵未曾有机会见过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塞到他面前。
让他感悟人间美好,温柔良善,以后长成一个……很好的人。
白宁很有信心。
没有暗灵根的影响,他们之间会有很长时间相处,她也有很多机会教他种种东西。
一切还不至于太糟。
聂梵认真的听着一个个陌生的菜名,白宁报菜名时眉眼梢里都是开心,清冷的霜雪渐渐融化在眉间。
他顿了顿,似有所感,轻轻牵住她的手:“师父。”
“嗯?”
他小心翼翼的问:“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
“那是当然。”
白宁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但依旧很认真的回答:“师父不会离开你的。”
白宁一字一句说的颇为认真。
聂梵心头微暖:“那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呢。”
“不会不见的。”此时锅里的水再次沸腾,白宁将饺子捞在盘里,轻声回他:“就算真的不见了,我会去找你。”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侧头看他:“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白宁想的很简单,聂梵毕竟是魔神转世,若是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所以,她不会任由他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