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娉宸用空头包子,拐回了一个小乞丐。
江柳将人带下去治疗,司关山听到后笑着问她:“怎么想捡小乞丐了?”
司关山长得很好看,很精致美观的那种好看,温和笑时会减弱他面容的攻击性,可他此时笑着,目光却紧紧盯着司娉宸,身上气势凶猛。
若司娉宸用“苍天有眼”,就会看到她身上压着一层气。
司娉宸抿抿唇,垂眸说:“姨母说,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给我撑腰。”
司关山神情冷淡下来:“你拿她压我?”
司娉宸摇头:“爹,我没这样想。”
司关山看着近两年未见的女儿,确实长大不少,连顶嘴都学会了。
学会顶嘴的司娉宸在大堂罚跪,跪到半夜晕倒,后半夜将军府下人跑来跑去,赶来的医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有些为难道:“小姐身体没大碍,只是疲劳过度所致。”
一天只出去逛了个街顺便捡了个小乞丐,能怎么疲劳?
司关山半夜披着衣服看了眼,又转身回去,给她换了个罚法,抄字。
一觉醒来得知不用去学堂,还没来得及高兴,司娉宸被告知要抄诗词,不抄完不许吃饭。
昨天司娉宸去见司关山,小乞丐的后续事情是江柳处理的,此时她领着小乞丐过来,将人带到她跟前,说:“府里登记需要名字,他不说话,娉宸给他取个名字吧。”
司娉宸从纸墨里抬头,看见焕然一新的小乞丐,不由挠了下脸。
虽说她一直说小乞丐长得好看,但实际并不知道他长如何模样,印象里只有他明亮乌黑的眼珠,好看只是随手说个听得过去的借口罢了。
然而这么一看,发现她还是挺有眼光。
少年头发被剪得半长,用红绳梳在脑后,露出干净五官,眼神乌黑纯粹,捏着衣角看司娉宸,倒是没看出什么局促不安。
昨天带小乞丐进府时,马夫老陈看到他十分惊讶。
司娉宸见司关山前去找了老陈,这才知道,前段时间他经常追赶她上学堂的马车,老陈以为是要饭的,赶了两次后,他就只在街角看着,不再上前。
是来还她包子吗?
司娉宸单手撑着侧脸想了会儿,视线扫过写了一半的诗句,说:“那就叫晏平乐吧。”
江柳点头:“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可以做些简单的活。”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时,司娉宸支着下巴问他:“你会写字吗?”
晏平乐站着不动。
司娉宸也不动,安静等他说话。
好半晌,晏平乐才声音嘶哑地吐出两字:“包子。”
呀!差点忘了!
司娉宸眨了下眼睛,眼眸带笑:“现在没有包子。”
晏平乐抿着唇,乌黑眼睛微垂,转身就要走。
“但是有馒头米饭和肉,行不行?”
晏平乐又停住,侧过身继续乌溜溜看她,似是在等着她上饭。
司娉宸也不逗他了,让侍女去厨房拿饭菜过来,侍女上前的一刻,原本放松的少年身体紧绷起来,目光警戒地盯着她。
司娉宸安静地看着,侍女退下,他又恢复自然,对着饭菜狼吞虎咽起来,足足扫完三盘菜和三大碗米饭。
吃完的晏平乐继续看她,一言不发。
司娉宸说:“想要什么,你得告诉我呀,不然我怎么帮你呢?”
晏平乐再次缓慢吐出两字:“要吃。”
司娉宸摇头:“不行哦,你得做事才能吃。”
她将手边雪白的纸分出一份,放在一旁示意他:“会写字吗?”
晏平乐没说话,直接上前,见了她的动作后模仿着拿笔写字。
他写得很认真,也很用力,毛笔被他写炸管了,他还奇怪地看看司娉宸写的,又看看自己写的。
司娉宸:“……”虽然没指望你能帮上忙,但也别添乱啊!
重新给他拿了支笔,司娉宸没管他,十分潦草地抄着诗经。
她可要抄整整一本,还十遍!
晏平乐字没写几个,又跟着司娉宸吃了顿饭,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然后跟笔纸较真上了。
斜阳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栅格光影从窗底逐渐爬上书桌。
司娉宸抬眼歇了会儿,揉着酸胀的手腕,视线落在认真写字的少年身上,见他还真似模似样写出几个字。
学习能力不错。
托着腮盯着他看了会儿,司娉宸忽然问:“你怕紫衣?”
紫衣是照顾司娉宸的侍女,方才就是她为两人端来饭菜。
晏平乐抬起漆黑眼珠,抿抿唇,没说话。
司娉宸换了种问法:“你怕修士?”
晏平乐垂眼,捏着笔的动作更用力了。
那就是了。
司娉宸说:“我可以让你成为厉害修士,但你必须听我的。”
晏平乐抬眸。
司娉宸问:“有条件?”
晏平乐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吐出两字:“吃饭。”
司娉宸弯眼笑:“没问题!”
两人抄到半夜,司娉宸果断放下笔不抄了,让侍女带着晏平乐下去休息,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洗洗上床。
在床上观察了许久,又记住了几个往司关山书房去的契印后,安心睡下了。
第二天拿着只完成一半成果去找司关山,一脸垂头丧气,她可怜巴巴说:“爹我错了。”
司关山视线落在一堆鬼画符上,按了下额:“错哪了?”
司娉宸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不该让爹生气。”
他有时候觉得,女儿蠢些于他行事有利,可真面对这么个蠢女儿,心里还是不由困惑,他是少年出天才,她娘也是万里无一的高手,怎么生出的女儿半点聪明都没继承到?
门外司苍梧敲了门,视线落在垂头丧气的司娉宸身上,然后朝司关山道:“爹,我们快要迟到了。”
司关山摆摆手,司娉宸得了应允,立即支着脑袋跟司苍梧走。
两人上马车了,司娉宸将马车窗帘门帘掩得实实的,小手拉着司苍梧的衣袖,黑眸清澈明亮,声音清脆,讨好说:“哥哥,你真好!”
闭目养神的司苍梧睁了下眼,神情带笑:“下次不要惹爹生气了。”
司娉宸嗯嗯点头,见他要休息,安静退到一边。
到了书院,两人下马车,司娉宸还没主动说送司苍梧去学堂,就听见有人喊他,两个男生从后面走来,一人搭上他肩,另一人沉默站在一旁。
司苍梧同她招了招手,转身跟两人一起走去学堂。
司娉宸挠了下脸,看他消失的背影,不由感慨:这人缘比她好多了。
这天先生下课一离开学堂,学生们就躁动起来,越来越多人聚集,笑声说话声宣扬开来,闹哄哄的。
达奚薇有些烦躁,拍着桌子大喊:“吵死了!”
声音逐渐平息下来,中心人物达奚瑭站起来,得意说:“不就是没法参加我家宴会,不用这么明显,你若是想去,我给你发张请帖也不是不行。”
达奚薇翻了个白眼:“有病!鬼才想去!”
达奚瑭当即不满:“你才是鬼!”
达奚薇叉腰:“胖子你说谁呢?”
达奚瑭当即炸了:“不准喊我胖子!”
“胖子胖子胖子!”达奚薇朝十分欠地朝他做鬼脸。
达奚瑭气得半死,颤着手指她:“有本事我们出去单挑!”
达奚薇嚣张大笑:“去就去,谁怕谁!”
安静不过片刻的人群再次沸腾起来,纷纷出去看热闹。
司娉宸抬眸看了眼,有些无聊地转了个方向。
一群小屁孩!
前桌的男孩因为上次误会事件,在达奚蓼提出想跟他换位置时毫不犹豫点头。
达奚蓼有些担忧朝窗外看,过了会儿叹了声,没跟上前,转身看见司娉宸在睡觉,她两手交叠趴在司娉宸桌子上,问:“娉宸,你来吗?”
嗯?
司娉宸也趴在桌子上,跟达奚蓼脸对脸:“去哪里呀?”
“我爹设宴,邀请了好多人,你会来吗?”达奚蓼问。
“不知道呀!”司娉宸眨眨眼,近距离看她额角的契印。
“唉,来的都是哥哥的朋友,”达奚蓼叹气,“男孩子整天跑来跑去,不是打架就是捣乱,讨厌死了!”
司娉宸说:“也不是所有男生都这样,我哥哥就只看书。”
达奚蓼忽然难言起来:“你、也撕你哥哥的书?”
司娉宸嗯嗯点头,十分自豪:“还有我爹的!”
达奚蓼好奇问:“他不罚你吗?”
“罚呀!”司娉宸说:“罚我当着他的面撕一整本书,可吓人啦!”
达奚蓼有点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场景,但一想自己在先生面前撕一整本书,她觉得脑袋都要冒烟了,顿时惊叹看她:“你真厉害!”
司娉宸赞同:“我也觉得。”
热闹又无聊的一天结束后,司娉宸回到院子,一眼看到缩在墙角拔草吃的晏平乐,她喊侍女端饭菜来,自己走过去,站在他身前,垂眸看他:“学会多少个字了?”
为了防止他乱跑,她出门前给晏平乐布置了写字的任务。
晏平乐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司娉宸扫了眼,有些惊讶。
上面的字迹开始如同稚童涂鸦,但越往后翻,字逐渐端正了不少,最后几张已经看不出初学者的痕迹。
司娉宸:“不错,今天多加一个菜一碗饭。”
晏平乐本来缩成一团,一听这话,仿佛皱巴巴的纸一点点摊开,他眼睛都亮了不少。
饭菜上来后,司娉宸支着下巴歪头看他吃饭。
司关山不会在将军府留下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所以她将人带回来时,他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但现在默认了他的留下,要么暗中有人监视他,要么已经调查清了他的背景。
第一点她倒是不怀疑,毕竟将军府别的不多,修士多的是,至于背景……
司娉宸安静注视他的一举一动,随后注意力逐渐放在他眉心,那里绽放着一枚明亮的契印。
她见过各种契印,暗淡的,明亮的,破碎的,动态的,就连司关山的契印也看过,可从没一个契印给她这种感觉。
这让她没法置之不理,所以才会冒着风险将他留在身边。
所有的契印都是残缺的,不完整的。
只有他的,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