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四只男主(十)

山岚漫起,荡漾沉浮。

残月如半阖的猩红眼眸,寂静无声地悬垂在云层涌动的夜幕一端。

守夜的青玄宗弟子隐约闻见空气中一缕极淡的血腥气,不由得侧过头,狐疑地看向同伴。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血腥味吗?”

另一人抱剑而?立,不置可否道,“或许是方才庄师兄身上带来的味道吧。”

半个时辰前,独自离宗的庄栾师兄突然现身。

虽说依旧是平日里那副雪衣墨发,腰悬长剑的模样,

可那张端正隽秀的面上却依稀带着几分焦躁与后怕。

他步履匆匆地穿过两人身侧的正门,疾风一般掠入了宗门,

带起一道劲风,裹挟着丝丝缕缕浓郁的血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微有些怔愣,随即却也并未多想。

庄鸾有孕一事如今整个青玄宗上下人尽皆知,两人便只当他是得到了消息,刚除了邪祟便立即赶回宗门,连一身沾染了血腥味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下。

说到庄栾,横竖守夜无事,两人又就着话题向庄鸾与公羽川之间的八卦上扯了几句。

“宗主真是格外宠爱夫人。

听说了么?前些日子夫人一时贪嘴想吃雨霖仙浪——如今这季节压根不是雨霖仙浪成熟的时节,宗主却还是二话没说便离开宗门替她去寻。”

“自家夫人,宗主不宠着她,难道宠你?”

“说得也是……”

话音刚落,不远处却朦胧地显出一个人影来。

临近破晓,月色最后挣扎着在人间留下一抹幽静悠长的剪影,涌动山岚不自觉随着来人缓慢却坚定的脚步向四周逃逸,竟不知不觉散去了不少。

来人墨发玄衣,身型挺拔,裹挟着满身浓郁的血腥之气,正缓缓朝着青玄宗正门行来。

直觉地感受到来者不善,两人铿然拔剑,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闻声淡淡抬起头,眼皮一掀。

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仿佛淬着万年不化的冰川,直将人周身血液冻结凝固,

两人一时间竟下意识愣在了原地。

被他那一眼冰封千里的眼神扫过,两名守夜弟子竟不合时宜地感到几分灼热得近乎融化的触感。

下一秒,却见那人淡淡收回视线,自阴影之中走进月色倾洒的空地。

银镜一般的光辉在他一身覆着薄薄龙鳞的玄衣上肆意铺陈。

分明是极为傲然凌霜的姿态,可他腹下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处,却也随着光亮而陡然清晰地展露在两人眼前,

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气瞬间跟随着他的靠近而?将两人团团包裹。

两人皆下意识感到腹部一阵隐痛,怔在原地没说话。

“庄栾何在?”

他本人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声音低沉带着沙哑的磁性,语气淡淡。

然而,尽管他语气如山间清风一般浅淡,其中幽凉杀意却依旧穿透他淡色的薄唇,激得对面两人警惕地拔剑相对。

“你是谁,找庄师兄何事?”

下一瞬,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感到喉头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住,收紧,呼吸瞬间仿佛塞进了体内一般憋闷,体内灵力陡然凝滞,仿佛有千万根钢针不断碾压一般刺痛难忍。

当即支持不住地跪地双双喷出一口鲜血,被身上如岳般令人灵魂都在战栗的威压震慑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萝一直跟在柏己身后,见此情形也是不禁心头一凉。

却见他慢悠悠勾唇低笑一声,一双暗红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伏地不起的惨状,气定神闲地复又开口。

“现在可以告诉我,庄栾在哪里了么?”

“魔……魔气,你是魔族人……”

其中一人已就此昏死过去,仅剩的白衣弟子前襟染血,挣扎着以剑尖支地,自储物袋之中摸出信号弹强忍浑身经脉的痛楚催动灵力。

绚烂的烟花瞬间自他手心发出,在熹微的天幕之中炸开绮丽的形状,火星如雨。

柏己竟就这样微微仰起头,喉头性感的凸起就这样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空气之中,

迎着对面戒备恐惧的眼神和一身血腥寒凉,轻轻笑了一下。

“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他话音刚落,一股强横的魔气瞬间自他身上爆发,

虚空凹陷,他身前整个空间都似乎被这股力量挤压得扭曲了起来。

白衣弟子无力阻拦,只得眼睁睁望着他血染玄袍,一步一步裹挟着滔天的能量踏入青玄宗大门。

公羽川这一夜并不在青玄宗内,如今宗门之内地位最高的当属公羽川道侣兼弟子庄鸾,其次便是方才风尘仆仆赶回的大师兄庄栾。

望见夜幕之中骤然升起的焰火,众弟子无奈之下只得去找庄鸾与庄栾两兄妹。

庄栾不知经历了什么事,回到洞府之后便惨白着一张脸不发一言,任由庄鸾怎么旁敲侧击都问不出半个字。

此刻见门外围了不少惊慌的弟子,庄鸾只好提剑跨门而出,当先御剑向山下掠去。

漫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登天梯之上,一人脊背挺拔仿若出鞘的利剑,步履沉稳缓慢地拾级而?上。

周围环绕的魔气好似将四周地面都击打得震荡了起来,随着他一步一步的前行?在他身侧盘旋激荡,隐隐形成一道墨色的龙卷。

眼见着他体内魔气汹涌隐约有失控的趋势,庄鸾咬牙按剑下行?,横身拦在他身前三尺处的半空之中,冷声道:

“魔族人?你如今擅闯我青玄宗有何贵干?”

柏己抬眸,唇角上扬,弧度冰凉。

分明是仰视着她,且身体微晃看起来有几分虚弱之态,可通身气度却令庄鸾有种被居高临下审视的错觉。

“庄栾,在哪?”

庄鸾心头一跳,回想起庄栾格外反常的模样,心如电转,瞬间明白过来这两人之间应当是发生了什么。

但其中具体状况她并不知晓,在面前高大男人腹部伤处扫了一眼,庄鸾抿唇道:“即使你与他有私事未了,也不该如此莽撞地私闯青玄宗。

你即刻退出我宗门地界,改日我定带着庄栾去寻你,到时你们之间恩怨自了,不必如现在这般殃及无辜。”

温萝跟在柏己身后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只见她一身精致华贵的象征宗主夫人身份的雪白道袍,在这通身高洁的白色之中,更显得肤色雪白,容貌昳丽倾城,面上的明艳动人丝毫并未因素色衣裙而?打折扣,反倒显出几分独特的风采气度。

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柏己却仿佛感受不到美人妥协的退让,眉梢一挑,竟是颇有几分轻狂地轻哂了下。

“可笑,我为何要替青玄宗考虑?

他身上有我需要拿回来的东西,在他做下那些令人作呕之事时,就早该预料到此时此刻会迎来这种后果。”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猩红的眸子微微阖拢,身周魔气瞬间便剧烈地沉浮躁动起来,

隐约有赤红的火焰如流水一般覆盖他身周猎猎的龙卷,魔气与火焰碰撞之时发出阵阵沉闷的轰鸣之声。

而?那凶猛的火浪则仿佛受着指引一般靠上他的身体,接触到他一身龙鳞玄衣的一瞬间,一改危险的气息,温顺地如游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

薄薄的火焰逐渐在他身上蔓延,逐渐覆盖了每一寸衣袂,聚拢,凝结成了一条巨龙的形状。

吼——

嘹亮的龙吟声响彻云霄,几乎将整片青玄山脉齐齐震荡起来。

炽热的烈焰与威压随着这一声怒吼而在整个空间弥散传荡,磅礴无匹的音浪直向着后山禁地席卷而去,撕裂空气,来自上古魔龙的威压让其中尽数妖兽皆闻声恭顺地匍匐而?下。

柏己漫不经心地勾着唇角,眸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沉郁:

“如果不想我干脆将整个青玄宗焚尽,就让庄栾出来见我。”

看来这事无法?善了,她必须得拖到公羽川返回才行?。

庄鸾咬了咬唇,侧头冲身后严阵以待的弟子吩咐道:“去请你们庄师兄来。”

而?柏己身后盘旋于上空的火龙则猖狂地甩起长达数十丈的巨尾,狠狠向下砸落,激起千层碎石土浪。

罡风骤起,震耳欲聋。

他腹部的伤口早已随着他丝毫并未顾忌的动作而?再一次撕裂开来,汩汩向下流淌着鲜血,不多时便将他脚下土地染上了一层血腥的薄红。

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温萝本以为庄栾没胆子在这时现身,却没想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竟当真望见他脸色苍白地跟在两名弟子身后御剑而?来。

他似乎比起仓皇跑路之时更冷静了几分,望着柏己的眼神不闪不避,虽依旧稍有些心虚,却仍是郑重道了一句:“……抱歉。”

回答他的是空气中骤然响起的一声冷哼。

“抱歉?”

柏己玩味地勾了勾唇,吐出的言语似是淬了冰锥般毫不留情地狠狠扎向庄栾。

“你也配?”

话毕,他堪称冷淡地扫了庄鸾一眼,缓缓道:“若是不想死,就不要插手。”

闻言,庄鸾额角一跳,下意识拦在庄栾身前。

“你想做什么?!若是他身上有你想要取回的东西,你只需拿回即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柏己一掌平举身侧,其中瞬间翻腾燃起赤红的火焰,炽热的温度直欲将整个空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挣扎起来。

仿佛能够毁灭一切的热量与盛怒自其中扩散而出,他轻笑一声。

“若是我说,我想要的,就是他的命呢?”

他话音刚落,温萝只觉得整片虚无似乎都随着他手中跃动的火焰而摇曳起来,仿佛深秋潭面上丝丝缕缕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无声无息的扩散。

心下似有所感,下一瞬她便只闻一声轰鸣巨响。

不远处一处峰顶骤然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如天幕上炸开的焰火一般轰然爆裂,

巨石顺着仅剩的山脊滚落,重重砸落地面,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浪。

不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绚烂的赤红焰火便在将近破晓的晨光之中爆炸开来,巨龙吞吐着火浪瞬间席卷整片天幕,向着被众弟子牢牢护在身后的庄栾席卷而去。

倏地白光一闪,火浪与刺目的白光碰撞在一处,直欲将人碾压进尘埃之中的恐怖气势滔天而起,瞬间蔓延至百里开外。

柏己身型微顿,掀起眼皮“哦”了下,唇畔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尘烟散去,一名白衣男人的身型渐渐显了出来。

男人一袭银纹滚边的青玄宗宗主服饰,面容年轻俊秀,雪白的腰封旁,悬着一柄雪亮的长剑。

温萝微微一怔,此人正是她穿越至这一时间点时第一眼望见的那个白衣男人。

只见他一双冷淡沉静的眸子淡淡向柏己扫来,淡淡浮空几步拦在庄鸾身前,回身关切:“没事吧?”

他身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几分呆滞的青玄宗弟子们,瞬间被他这道沉稳的声音拽回了神,一口一个“宗主”,活像是拯救众人于水火之中的天神降世?。

庄鸾心下松了口气,双眸含情地望了过去,微微摇了摇头。

得到她的答案,公羽川才转回头沉眉望向一旁面色因失血过多而?白得过分的玄衣青年。

视线在他英挺的脸廓上停顿片刻,公羽川似乎认出了什么一般,略有几分疑惑地吐出两个字:“柏己?”

没等柏己回应,他身后的一群白衣少年就率先惊呼起来。

“柏己?”

“是我想象中那个柏己吗?”

“魔族少君?他怎么会在这?”

“庄师兄跟他会有什么过节……”

“魔君血脉不是很少踏足五洲,大多在苍梧足不出户地度过一生么?他却如此高调想独闯我们青玄宗?”

议论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

“魔族少君”四个字甫一入耳,庄栾脸色便瞬间更惨白了几分。

是了,他化名“木白”,拼在一起不正是一个“柏”字吗?

原来那通身如上古神祗般神秘强大的气息,统统是源自于,他本就是这五洲大陆之中地位身份最为尊贵的几人之一。

他这一次,当真是冒犯了招惹不起的人。

这一刻,懊悔如浪潮一般拍打过他心底每一寸,直将他晃得身形不稳,险些就此跌落在地。

柏己随意扭了扭脖子,随手弹了下掌心厚重的玄铁扇骨,笑:“原来你认识我,那就更加好办了。”

公羽川不动声色地回眸看向失魂落魄的庄栾,心下了然。

多半是自己的弟子不知如何惹怒了这尊煞神。

可在自己的地盘上乖乖听话将亲传弟子交出,对他乃至整个青玄宗来说,却又是奇耻大辱,万万不可如此行事。

况且,他身为青玄宗宗主,面对魔族少君之时,身负的不仅仅是庄栾师尊的身份,

更多的,他与柏己二人如今的一言一行?,皆要为人魔两族肩负责任。

即便庄栾犯了错,那也是青玄宗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旁人,甚至魔族少君插手代他清理门户?

——那与人族向魔族屈从臣服又有何分别?

沉吟片刻,公羽川道:“你父君上千年苦苦维系的平衡,莫非你今日一夜之间便要亲手打破?

现在退出去,我可以当作今日之事从未发生,改日必带着栾儿让他登门请罪。”

柏己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嗤笑出声:“打破?若真论打破平衡,你是不是应当问问自己的好徒儿,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

顿了顿,他目光微凛,扯了扯唇角,冷笑:“事不过三,我已给了你们三次机会。”

随着他落下的尾音,赤红色的火焰便如惊涛骇浪一般掀起数丈高,来势汹涌地朝着青玄宗众人轰然压下。

零星的火焰自空气之中飘落,瞬间便点燃周遭数十米高的参天古树,瞬息之间便如一张火红的巨口一般将其吞噬殆尽,

连半分灰烬都并未逸散,巨树便在众人骇然的视线之下化为一片虚无。

这一次几乎遮天蔽日的火海来势比起上一次更迅猛几分,公羽川心下微沉,抬手以剑意凝出广辽坚硬的防御结界。

玄衣在罡风之下肆意翻飞,柏己并不阻拦他的抵抗,薄唇勾起一抹凉意彻骨的弧度。

只见一片赤红的火焰瞬间便化作流水一般,在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灵力结界之上均匀地铺陈开来,

只听声声清脆的碎裂之声,在火龙的寸寸啃噬侵蚀下,防御结界一寸一寸摧枯拉朽般尽数碎裂,剑意凝成的灵力碎片被火焰争先恐后地上前吞噬殆尽。

见状,庄鸾连忙冲一旁愣神的庄栾道:“哥,趁现在,快些离开这里!”

修长指尖轻轻一点,直欲将整个灵力结界吞没的火焰,瞬间乖顺地随着他的动作重新悬浮于半空之中。

因剧烈的冲撞而?漫天飘飞的烟尘消散之后,众人身侧已如地裂一般下陷数尺,蛛网般细密的裂缝向四面八方延展,四周密林之中枝丫歪斜横陈遍地,

不远处高耸的大殿也被气浪波及得坍塌了大半,残垣断壁欲坠不坠地挂在飞檐之上。

公羽川凝神调息,唇畔渗出一缕殷红血迹。

柏己拥有的苍冥邺火乃五洲大陆排名第一的神火,其中威势远非寻常修士能够抵抗,

而?柏己对于火焰的掌控更是炉火纯青,此刻心下恨意滔天心境不稳,攻势比起平日威力甚至更深远几分,饶是他也不禁因这一击受了内伤。

遥遥望见庄栾还仿佛生根了一般钉在原地,柏己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指尖下意识地摩挲扇柄上精致的雕花,低声喃喃:“庄兄,为何不跑了?”

说罢手掌微抬,苍冥邺火点燃掌心,缓缓在空气之中沉浮,

这一次,柏己甚至连挪动指尖的动作也无,那道赤红的火光便化作一道残影,向着庄栾席卷而去。

公羽川抬手欲拦,庄栾却突然道:“师尊,此事因我而?起,还是让我来吧。”

下一瞬,他的身体便被汹涌而?来的火海彻底淹没。

宛若惊雷的巨响冲破云霄,顷刻之间,云仙雾绕的青玄山脉,便自蓬莱仙境化作一片火海之下的废墟。

能够炙烤一切的苍冥邺火,化为数十丈高的火龙,火浪自其口中喷涌而?出,灼烧得连整片大地都痛苦地震颤,地面山石崩裂,一道道宽而深刻的裂缝顺着火龙的咆哮蔓延开来。

眼前场景宛若阿鼻地狱,而?正中的玄衣男人则踏着重重火海缓步而来,火舌舔舐着他张扬飞舞的墨发,温顺地隐在他足下,仿佛地狱之中走出的嗜血修罗。

灼烧的痛楚是这世?上最为残忍的酷刑。

分明有能力令庄栾眨眼间便在火海之中化为齑粉,可柏己却堪称恶劣地留了他一口苟延残喘的性命。

火海被他的步伐劈开向两旁奔涌而?去,走到浑身几乎被火焰啃噬得不剩一丝齐整肌肤的庄栾身侧,

柏己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仿佛留给此刻痛苦的他最后一口气,是什么值得感恩戴德的伟绩一般,轻笑。

“庄兄,没什么话要和我说了么?”

不似人形的庄栾似乎是在抬头,嘶哑不成声的破碎音节在一片灼热的空气之中弥散:“是……我……对不住……”

是我对不住你,还望你能放其他青玄宗弟子一条生路。

并未说完,庄栾便再也承受不了身体周身直欲绞灭神魂的痛楚,那焦黑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阵抽搐,随即便阖眸咽了气。

下一瞬,他的身体便被四周蠢蠢欲动的火苗再次吞噬,

烟雾再次消散之时,原地再无庄栾的痕迹,仅剩一枚泛着润泽的龙鳞静静躺在地面上。

望见这一幕,青玄宗众人连悲痛都来不及,瞬间便了然了今夜这一切异变的来龙去脉。

温萝飘在柏己身后,望着他隐忍着伤口的痛楚轻轻弯腰,将那片掌心大的龙鳞拢在手中,垂眸凝望着。

火光在他面上投下带着暖意的色泽,可那一双赤瞳之中,却尽是霜雪一般的寒芒。

半晌,他五指合拢,微微用力,

那一片坚硬的龙鳞就这样在他掌中化为齑粉,顺着指缝簌簌而?落,在漫天火海之中被炙烤得消散于无形。

因果有报,一切尘埃落定之际,除去沉重,温萝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畅快的轻松。

庄栾得到如今的结果,倒也算是替他鬼使神差之下的恶念偿还了孽债。

下意识向柏己身侧飘了几寸,望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虚弱惨白的脸色,温萝不自觉轻轻抬手想要触上他干裂苍白的薄唇。

下一刻,灵魂却陡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吸力,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之间,满目猩红的火舌与他深邃如雕塑般的脸廓尽数糅杂,化为视野之中不断旋转的亮色。

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自然也没有机会望见,柏己骤然更冷了几分的脸色。

祂……消失了。

不知为何,他竟油然而生出一种,祂的这次离开并非平日那般的小憩,而?是永远的诀别的敏锐直觉。

说来可笑,明明是他亲口逼迫祂离开,

可当真迎来这一刻,他心下却反而不可自抑地升腾蔓延起,一阵比起遭受庄栾背叛更汹涌翻腾的盛怒与几欲毁灭一切的冲动。

祂也要离开他。

为什么这两人争先恐后地、强硬地、不留余地地闯入他的世?界,却又在他一步步放下心防学会接纳之际,毫不留情地相继背叛他?

另一边,往日青玄宗备受崇敬的首席弟子,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魔族人残忍虐杀致死。

饶是知晓他多少做了些亏心之事,众人却依旧眼染猩红,下意识忘记了恐惧,拔剑向火海中心负手而?立的玄衣男人攻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周遭变化在这一刻似乎慢了下来。

柏己掀起眼皮望向面前一张张震怒的脸,轻笑一声:“这样啊……那,就连带着这青玄宗,也烧了吧。”

他身后再无一人。

那他还有什么值得顾忌。

*

“师姐……”

“师姐!”

温萝猛地张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圆乎乎的小胖脸,此刻一双乌润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见她终于苏醒过来,奚景舟才松了口气般道,“师姐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看起来十分痛苦,方才我怎么都叫不醒你。”

脑中一阵眩晕,温萝阖眸缓了缓。

她此刻似乎已自十五年前柏己身边回到了现实,正平躺在她被迫开启辅助技能之时正身处的床上。

在奚景舟眼中看来,与沉眠无异。

这对于她而言长达一个多月的经历还没能完全在她心头消退,方才她眼前所见的场面更是令她心中激荡不已,

温萝抿唇爬起身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不过……你怎么会在我洞府之中?”

她这话一出,奚景舟才回想起原本的来意,连忙道:“是师尊,师尊突然回来,还点名说要见你。”

点名要见她?

视线若有所感地落在一旁平稳摆放的长恨剑上,温萝心下一凉。

公羽川一定是来质问她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突破结丹,还获得神剑认可的内情来了。

目睹了十五年前发生的一切,温萝只担忧,若是将柏己与她相处的实情和盘托出,公羽川或许震怒之下会要求以她腕间的玄铁镯将柏己引入陷阱之中,趁他身受内伤将其就地斩于剑下。

可若是不说,她又该如何解释这堪称逆天表象之下的实情?

原本她只打算在柏己离开后,一个人回洞府好好思考应对之策,

可无意间触发了【辅助技能】,如今她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只剩下临场发挥一条路。

温萝生无可恋地重新倒回绵软的床榻之上,心下只有三个大字——

毁灭吧!

作者有话要说:柏总支线战力大概是这么安排的:成年柏己>天帝铭渊>少年柏己≈公羽川

下一章女主就成年了。

于是前面柏总掉好感度的原因到这里可以解释了,分为两个维度:

1.他把庄栾当朋友,庄栾把他当ATM,从此但凡有人族对他说出那种“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一类的话,他不仅不信,还觉得很虚伪很恶心。

2.阿飘见证了他太多青涩的、隐秘的甚至脆弱的模样,相当于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本人以外最了解他的人。

不知不觉间柏总已经或多或少地把阿飘当成了一种精神寄托,类似于另一种形式的永恒,结果阿飘也离开了他,所以“解语花”“永恒”本身已经是他心里不能提的心事。

柏总对阿飘的感情很复杂,但说爱情肯定是谈不上,毕竟物种性别他都不清楚,算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吧。

柏总星总都是走美强惨路线的哈哈哈,不过惨的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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