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夜,下了一整个冬日的雪花又飘零而下,雪花似鹅毛般轻缓,顺着冬风打着旋被撒进了渝京远郊的小院子里,不过片刻,长廊上好不容易洒扫完的清雪便又被覆盖上。
尚书府别苑,烛火冉冉,却门禁森严,一匹马儿自黑夜中疾驰而来,行至门房处下了马,站在门边传信。
须臾,长廊下便出现一身穿青袄的小丫鬟,脚步急促的往后院去,脚下路滑,还踉跄一下摔了一跤,震落了枝头白雪,来不及叫疼,爬起来便又奔走。
那小丫鬟春织行至菱水苑,抬手“笃笃”敲响主屋的门,轻声唤道:“姑娘,来信了。”
屋子来传来稀碎脚步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是又冬,见着春织忙问道:“怎么样?那陈家可愿退亲?”
春织眼里带着小心,抿唇道:“姑娘呢?咱进屋子里讲吧!”
“欸!好。”两个丫鬟进了屋。
屋子里暖意盈盈,暗香浮动,一进屋,春织身上便被烘出一缕缕轻烟儿,春织轻轻嗅了嗅,蹙了蹙眉头轻声问道:“点安神香了?”
又冬点了点头,将春织我拉到一旁,指了指珠帘后的里间小声道:“自打出了那事,姑娘便一直睡得不好,连着好几日了,我见她熬着辛苦,才点了这香,这才将将睡下呢。”
春织闻声轻轻叹了口气,一旁又冬忙问道:“怎么样了?”
“方才来了信,说是陈家.....”
许是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里头浅睡的人,话还未说完,便听里头传来呼唤声:“又冬。”
“欸,奴婢在呢!”又冬应了一声,拉着春织往里头去,掀开珠帘道:“姑娘,有消息了。”
春织进了屋,便瞧见床榻上披散着长发的美人,肌似白玉,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宛若月仙,虽不是第一次瞧,可春织冷不防一见,总要吃上一惊,不禁心下怒骂那陈家大公子不知好歹。
“怎么样?”唐霜青烟似的柳眉微微蹙起,面上挂着些许愁绪问道。
春织这才回神,咬唇摇头道:“陈家那边仍旧不肯退亲,昨日陈家老太爷都亲自出面了,非逼着咱家想想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姑娘您也知道,老爷的为人,这事怕是一时半会不好善了。”
唐霜垂眸,父亲憨直,热忱,又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换来最在乎礼数,最舍不下心肠。
又冬闻声不禁嘟囔道:“这不是倚老卖老吗?陈家大公子都在外头包养外室了,咱家还要如何想想?这劳什子的话竟也真的敢讲!难不成让咱家姑娘就这么当哑巴亏忍下了?凭他陈家也配?”
陈唐两家的这一桩婚事,还是唐霜祖父在时时与唐老太爷定下的,唐霜与那陈清时算的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才子佳人璧人瑶对,这幢婚事不知得多少艳羡,偏岔子就出在半月前的除夕夜里。
那夜唐家两兄妹方才逛完花灯从长街归来时,恰路过陈家门口,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拜访,怎想瞧见了匆忙出门的陈清时,他脚步匆匆,行止鬼祟,唐缇一眼便见不对,两人跟了半道,见他兜兜转转马车停在一家别苑门前,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有些诧异,偏此刻那别苑门被打开,出来一窈窕女子,那人一见着陈清时便往他怀里扑,陈清时则将那女子打横抱起,对着她额头就亲了一口,而后踢开那门便进了府。
这事是兄妹两人亲眼撞见的,瞧的真真的,自然不会有假,唐霜从未觉得除夕夜里的竟那样凉,后来唐缇一调查,才知那是陈清时一年前便养下的外室。
且那女子还是烟花柳巷的妓子。
唐家人知晓时便勃然大怒,翌日登门便要退亲,怎想这亲事定下容易,退下却难于登天,陈家老太爷以死相逼,那陈清时更是日日登门纠缠,为恐唐霜心软,唐缇便让她到这别院躲这清净,这一呆便是近乎半月。
“我父亲怎么讲?”唐霜忽开口问道。
春织舔了舔唇有些为难道:“老爷本是要坚决退亲的,一言不合,怎想陈家老太爷急火攻心吐血晕厥过去,府上着急忙慌将人抬回了陈家。”
“陈老太爷如何?”唐霜开口问道。
“老爷去陈家探望过,人倒是醒了,就是谈不的退婚的事,一谈便直说头晕要倒。老爷的意思是先压着不提了。”
闻声,唐霜便靠回了榻上,她算是明白了,陈老太爷这是宁死不愿退婚。
想想也难怪,当年订下婚约时,两家地位相当,这么年下来,他们唐家得圣上青眼,步步高升,他父亲已是正二品户部尚书,可他陈家,却日渐凋敝,陈老太爷在任时起码能官居三品,但自他告老退任后,整个陈家也就陈时清父亲那从四品翰林院侍郎能拿得出手,自要抓住他们唐家。
又冬咬牙道:“这不是泼皮无赖吗?这就赖上咱家姑娘了?姑娘在有十来日便要及笄了,难不成就一直躲着?”
“又冬!你少说两句吧!”春织皱着眉骂道。
唐霜咬了咬唇,须臾忽抬头道:“你去与我父亲说,这婚事必然要退,我唐霜不可能与妓子共事一夫。”
唐霜眼底有些许黯然受伤,她直到如今也想不通,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人,怎一夕间,便变得叫她认不得。
“姑娘放心,老爷也是这个意思,只是陈老太爷病危,只能先缓一缓,对了,来前公子还嘱咐奴婢,让姑娘放宽心,等姑娘及笄后他会寻个机会求二皇子帮衬,必不会叫姑娘嫁给陈公子。”
唐霜垂眸,只怕这婚事一缓便无疾而终。
“老爷的意思是,陈大公子纠缠不休,确实不大清净,您可以在这多住些时日,等及笈前日再回府也不迟。”
唐霜却是摇了摇头打断道:“收拾东西,明日回府吧。”
两个丫头问声都是一愣,不解的看向唐霜,又冬开口道:“姑娘不躲了?”
唐霜嘴角划过一丝冷然道:“原以为陈家上下至少有一人是明事理的,怎想老太爷也是如此,是我想错了,不必躲了,做错事的人原也不是我,不是吗?”
又冬欣然拍手称快道:“是,姑娘这就对了,咱甚都未做错,凭甚要您委曲求全!”
春织确是有些担忧:“那若是碰到了陈大公子姑娘该如何办?”
唐霜闻声冷了眸,没应话,陈家敢如此,不过是觉得他父兄都是文人礼士在乎颜面,确实也叫他们算计到了,可父兄是,她却不是。
—
要说怕什么来什么,马车刚到唐家门口,远远的便瞧见府门前站着一人,又冬定睛看去,掀开车帘钻了进去道:“姑娘!”
她手指了指门口,欲言又止。
唐霜顺着方向看去,几不可微蹙眉了蹙眉头,漂亮的眸子里带了些许厌恶,人还是那个人,可如今瞧来,唐霜只觉得那副俊俏的皮囊下骸骨森森。
春织提醒道:“不然咱绕道从侧门进去吧。”
唐霜抿唇,算是默认,春织敲了敲车壁道:“老田,走西侧门。”
老田应了一声,调转马车,怎想马儿惊啼,这动静惊动了府门前站着的人。
陈时清听见动静,微微侧身,见套的是车架,眼神里闪过几分瞧不透情绪,下了台阶,直奔着往车马去。
“姑娘,他来了!”
唐霜嘴角微微下压,透过被冷风拂起的车帘,瞧见了陈时清的身影,眼底的冷意比这数九的天还要冷上许多。
“不必了,从正门走吧。”唐霜道。
两个小丫鬟问声面面相觑,不敢言。
马车有辘辘前行,她听见了地上雪花被踩溅的沙沙声,须臾便听到那人唤她:“阿唔!是你吗?”
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呼唤,此刻听来,唐霜都觉得胃里头似有恶心翻涌。
唐霜并未应声,陈时清却并未罢休,见马车行到了府门前停不下,三步并作两步又跟了上来。
他今日一身蓝色大氅披身,衬的他矜贵书华,温文尔雅,他确实生很好的自带淡雅,是不连带着谈吐也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他站在石阶下,见车帘掀开,见到又冬春织两个丫鬟先后出来,嘴角便微微勾起,苦等七八日,到底是叫他遇到了。
他探出头来,瞧见唐霜探头出来,一张玉面叫氅帽厚重狐绒衬的娇小又冰肌如玉,只那么一眼,陈时清心咯噔了一下,不免生出几分遗憾来,早知该小心些的,不然也不至于生这不快。
“阿唔!”他喊了一声,上前便好搀扶唐霜下车。
唐霜动作一顿,几乎可为往后一撤,蹙着眉头看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好似在瞧什么脏污,片刻后便往前一句,避开了他的手,下了马车。
见唐霜不理他,陈时清面色有些冷,却也不气馁,平息了下又上前一句道:“阿唔,我们聊聊成不成?你对我有些误会!”
唐霜踏上抬脚的脚顿了顿,有些好笑的回首看向他:“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排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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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也没想到,不过半月后,府上便来了一位未婚妻。
任稔知晓时,神色微怔,前世里不曾有过这桩事呀,他这才依稀记起,这是曾嫌他家世寒酸,弃他清贫白衣,曾欲毁这桩婚约的顾家。
原顾家逢患,家产去半,当家人不知踪影,树倒猢狲散,她这是来寻依靠了?
他冷眸淡淡,便想起他祖母经不住羞辱,气绝而去的寒冬腊月。
他什么都没讲,公务繁忙,又多日未归,这桩小事便很快抛却脑后。
却也没想到,再回府时,门口那小小身影落入他眼帘。
他蹙了蹙眉头,当真如此不知羞耻?甩袖便诉:“姑娘该有些体面!”
顾意面露羞耻之色,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订婚约书,态度温和:“任大人误会,等大人回,小女只是想商讨退婚一事。”
任稔惊愕,这才正眼看她,却不想撞进她清澈瞳孔,那一刻他心猛然一坠,
他张了张唇,本以为他要口出恶言,却不想开口便道:“外头天冷,姑娘请进去续话。”
顾意皱眉,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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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着那一纸婚约书,就是不毁,一步步将她纳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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